孟溪覺得腦袋眩暈了一下，感覺自己的靈魂進入了一具身體中，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等到適應了身體，孟溪睜開了眼睛，動了動僵硬的脖子。

    原身正坐在灶口前熬中藥，逼仄的房間里充斥著濃重的中藥味，給本就陰暗的屋子又添了些讓人不舒服的陰氣。

    原身出生于一書香之家。

    她的家境良好，祖上做過官，他們把孟溪按照舊式的傳統女子來培養：脾氣溫和，知進退，不識字，纏足。

    因為父母之命，原身被許配給封建官僚家庭出生的崔硯生。

    崔硯生的母親很喜歡孟溪的柔順，在新派學堂念書的崔硯生其實是不樂意娶個小腳女人的。

    這個時候正是新舊思想碰撞的時候。

    女子走進了學堂，穿著改良的旗袍，露出纖細柔嫩的胳膊。莘莘學子穿著洋人的小西裝，蹬著小皮鞋，接受著洋派的思想。

    這些進步人士，很是看不起小腳女人，他們覺得小腳女人是封建遺留下來的毒物，是低級的落伍的。

    可是此時崔家家道中落，在他小的時候家里還有四五十畝水田，不愁生計，但到十來歲時，整個國家遭到一場很大的變故，他家幾乎什么都沒有了，一個貧窮的家庭，是供不起一位進步人士的。

    他對這安排最終沒有過多的抗議。

    聽說自己的未來丈夫不喜歡小腳，原身為了討他的歡心，特意穿上一雙大鞋，里面塞滿棉花。

    可惜到了崔家大門前，下轎的時候，大鞋子就掉了，里面裹的小腳露了出來。

    新婚的鞋子掉了，是大兇。

    她帶了嫁妝進門以后，地位跟丫鬟差不多。因為家里人都說她是不祥的。

    她一生最大的痛，就是被丈夫批判為“舊式女子”、“愚昧的小腳女人”。

    裹小腳不是她的錯，卻成了她一生的“原罪”。

    本來，纏足不是她自己要纏的，是被家中的祖母和母親逼迫的。

    在古代有“三寸金蓮”一說，女兒經里問：“為什事，裹了足?”。

    只是因為要迎合男人們的需求，有多少女孩為了有一雙美足吃盡了苦頭。

    當孟溪4歲時，母親狠心給她纏足的時候說：“孟溪，你這一輩子過得好不好，就看這一雙腳了。忍得一時苦，日后才有好日子過，你別任性。”

    嬌小的人兒，抽抽噎噎的，想解了纏足布。

    母親安慰道：“孟溪，我們這樣體面的人家怎么可以出大腳女人呢！你祖母、你母親都是如此。你如果不纏足，將來如何說人家。等你長大就知道了，母親是為了你好。你別哭了。”

    封建時代，“大腳女人”是不受歡迎的，是貧窮、粗俗的代名詞。

    因為極其貧苦人家要女兒干活，養不起嬌滴滴的小腳女人。

    但世道變得太快了。

    不過十多年，小腳女人就成了糟粕和愚昧的代名詞。

    小腳女人曾經吃的苦，在學子的筆下成了，自討苦吃自甘下賤。

    崔硯生帶著不滿，掀開了新娘子的蓋頭，看見了一個滿面脂粉，柔弱恭順的女人，怎么看都怎么不舒服。

    “Miss  Lin，can  you  speak  English？”

    “你聽不懂就對了，我想我們沒有共同語言。”

    “Miss  Lin，I  hate  you.”

    原身哭了一夜。

    原身懊惱于自己的淺薄。

    她沒接觸過英文，因此不知道崔硯生的水平也就和十歲小孩差不多，講得是很爛的。

    崔硯生新婚之夜就去了書房睡覺，三天之后，拿著原身的嫁妝，去上學了。

    原身淚流滿面，卻也無可奈何。

    后來，她家里父母兄弟相繼得了傳染病去世了，她變得無依無靠。

    新思潮的傳播也促使著中國女性的進一步覺醒。當時的有識之士認為，女性要達到真正解放的目的，就必須接受高等教育。

    男女同校念書，在自由解放的大旗之下，學生間戀愛之事時有發生。

    崔硯生在外頭讀書，很快有女朋友了，是同校的女生柳瑩瑩，柳瑩瑩由于受過良好的家庭教育，長相端莊清秀又帶有藝術氣質的她，很快吸引了崔硯生的注意。

    學堂里的學生接收著新潮的思想，崇尚自由戀愛，學校里志同道合的男女很容易走到一起。

    知識分子總是有浪漫的招數，于是就對柳瑩瑩展開了情書攻勢，一天一封，雷打不動，最后打動她，兩人最終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原身和崔硯生結婚了，但沒有領證。從法律上來說，他是單身。

    崔硯生娶了柳瑩瑩。

    兩人辦了時髦的新式婚禮。

    柳瑩瑩穿著一襲潔白的拖地婚紗，頭頂戴著白色花蕾和綠葉編織而成的花環，手里捧著玫瑰花。

    崔硯生穿著西裝，看著身形挺拔，也是風度翩翩。

    兩人在神父的見證下，成了夫妻。

    柳瑩瑩成了崔硯生明媒正娶的妻子，原身的身份就變了非常尷尬了。

    原身面上的血色就慢慢褪去，到后來已經一片蒼白。

    她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拉出去游街示眾，難堪、羞恥，這些情緒塞滿她的心口，她需得緊緊抿著唇，掐著自己的手，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明明是崔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娶回來的正兒八經的太太，結果卻成了身份不明的人。

    至于原身為什么沒離開崔家？原因很簡單。崔夫人病了，柳瑩瑩不是個會照顧人的，崔家這些年只進不出，所剩錢財不多，請不起太多的丫鬟婆子。

    于是，一個大家閨秀，成了照顧老婆子的丫頭。

    聽起來是有幾分荒謬，但在這樣的時代里，這種事不少見。

    這個年代離婚是很時髦的事情，知識分子有個小腳的妻子是丟人的事情。

    于是丟棄纏了小腳的妻子，成了很平常的事情。

    更有甚者，娶了新的妻子，就把小腳原配扔在老家照顧男人的爹媽，替男人盡孝，自己則在大城市逍遙。

    娶個媳婦回來伺候爹媽，這是從古至今男人孝順父母最常見的方式。

    崔夫人病了，原身不辭辛苦地照顧著，沒工錢不說，也沒得到半句夸贊，好像這是極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一家子在享權利的時候，宣稱自己是新時代的弄潮兒，向往的是自由民主平等，在承擔義務的時候，就說孟溪啊，你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你應該對崔夫人孝敬崔夫人，你家里人都死了，如果崔夫人不收留你，你還能去哪里。

    呸。

    別人家的丫頭，每個月有工資吧。

    沒有工資，誰會愿意伺候一個半身不遂的老太婆。

    別人家的丫頭，不用倒貼給主顧錢。

    除非傻了，不然誰會賣了自己的金銀首飾，給老太婆用于買藥治病，給家里的爺錢用于出門交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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