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跟著慕珺辰下車，一路進了療養院。

    這還是阮雪第一次來。

    葉女士出車禍的時候阮家正亂，阮玲和陳淑雅才上飛機，她撐著身心俱疲的身體處理公司和喪葬事宜，聽到葉女士出車禍的時候正在父親的葬禮上。

    當時的心情現在仍記憶尤深。

    她端著父親的牌位，在賓客稀少的葬禮上，心仿佛被人戳了一個窟窿，穿堂風似冰凌一樣灌身而入，她又痛又爽。

    痛的是，那是她母親，親生母親。

    爽的是，這世界上真的有報應，還是現世報。

    怪不得人常說報應不爽。

    葬禮結束，她就直奔去了醫院。

    在手術室外等了五個小時，最后得到醫院通知，葉女士手術成功，但緊接著醫生就告訴她，葉女士大腦皮層嚴重損害，處于不可逆的深度昏迷狀態，喪事意識活動，但皮質下中樞可維持自主呼吸運動和心跳，俗稱腦死亡。

    這種狀態在醫學上被稱為“持續性植物狀態”也就是植物人。

    而同葉女士一起出車禍的柳先生，則在送到醫院后就失去呼吸。

    一死一傷，這對野鴛鴦的結局并不比她父親好。

    醫生在宣布了葉女士的情況后，讓阮雪選擇治療或者放棄，當時她對醫生說要考慮半個小時。

    之后她一個人躲在醫院的消防通道放聲大笑，等笑完發現自己滿臉的淚痕，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巴掌，不許自己哭，可眼淚如何都控制不住。

    她年少被嘲笑沒有父親，從來沒有怪過葉女士，十五歲被帶進阮家，背負私生女，小三女兒的罵名也沒有怪過葉女士，可獨獨這一次，她恨她。

    無法原諒的恨。

    半個小時后，她在葉女士的責任書上簽下名字，選擇了治療。

    之后打電話給慕珺辰。

    她接受他的一切要求，但也附加了一個條件，就是葉女士的醫療費用。

    阮氏在當時的情況下，早已無力多承擔一分多余的責任。

    而且她也不覺得葉女士還有資格花阮氏的錢。

    那是父親用畢生心血換來的成就。

    葉女士不配。

    記憶似是被打開的潘多拉盒子，所有黑暗、尖銳的疼一并涌出，叫她無法不去面對。

    那日她簽完字，慕珺辰的人便過來同她交接，在經過半年的治療后，將人從濱長醫院轉入了濱長療養院，每日進行常規的治療。

    這是阮雪在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之后，第一次來看葉女士。

    時隔整整一年。

    像是跨過了她的前半生和后半生。

    不愧是濱州最好的療養院，才一進去就迎面撲來一陣香風。

    是八月的桂花香。

    療養院綠化率很高，蟬鳴卻很少，墻上掛滿了各色的薔薇，旁邊大簇大簇的月季也開的正盛，一進去連秋老虎都被安撫了般，透著一股舒適的涼爽，

    基礎建設很高端，偶爾會碰到神矍鑠的老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散步。

    這樣的環境，的確很適合療養。

    阮雪直觀的感受到，為何濱長收費會如此的高昂。

    只不過阮雪當初看上的除了濱長醫院，除了環境，最重要的是他們的研究所。

    那是葉女士恢復意識的希望所在。

    兩人進去就有醫生接待，一路走到葉女士的病房前。

    “賀醫生。”阮雪看著從病房出來的醫生，輕輕喚了聲賀醫生，這位正是葉擷之的主治醫生，濱長醫院的教授，在葉擷之搬進療養院后，仍負責她的病情。

    “慕總，阮小姐，你們來了，這邊請。”賀醫生看到阮雪身后一身潮裝的慕珺辰，微微愣了下，接著便恭敬的打招呼。

    阮雪同慕珺辰跟上。

    進了賀醫生的辦公室，阮雪開門見山的問，“她怎么樣了？”

    “今日護士看到葉女士的手指動了，我們進行了一系列的全面檢查，發現葉女士的各項指標都有好轉的跡象，看起來應該是醒來的預兆，不過什么時候醒來我們現在也沒辦法準確的告訴阮小姐，……如果可能還是希望阮小姐能過來多陪陪病人，對她的蘇醒有幫助。”

    賀醫生說到不過，忽然想到阮雪從簽字讓葉女士堅持治療之后，就再也沒有來過醫院，猜測到這位應該是跟母親關系不大好，但猶豫了下還是將話說完，這也是他為何要求阮雪今日親自來療養院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阮雪雖然在車上就預料到這樣的可能性，可當聽到醫生親自開口說葉女士會醒來，心情仍是復雜。

    好半天才點頭，“我知道了。”

    “那阮小姐要去看看病人嗎？病人雖然現在沒有意識，但并非什么都聽不到，如果親近的人同她說話，可以刺激病人的意識，加速她醒來的幾率。”賀醫生補充。

    “嗯。”阮雪悶悶的嗯了一聲。

    慕珺辰伸手握住她的冰涼的小手，“去看看，一年了。”

    一年了，有些事情也該放一放。

    阮雪感受著來自男人手上的溫度，卻沒有吱聲。

    是啊，一年了，有些事情在發生的時候，以為自己再也扛不過去，覺得那日子難熬又漫長。

    可等那些陰暗潮濕的時光過去，就發現原來也不過如此。

    倒不是說那些事情不難，只是因為過去了，苦澀都變得淺淡。

    疼也隱在了身體的最深處，只要不戳，就可以假裝不太疼。

    好一會阮雪才點了點頭。

    慕珺辰便牽著她，去了葉女士的VIP病房。

    一年不見，許是因為植物人的原因，時間好像暫停在了葉女士的身上，她同一年前推出手術室的樣子變化不大，甚至因為照顧得當，皮膚越發的白皙細膩，完全看不出是個四十五歲的病人。

    阮雪就這么靜靜的看著葉女士，在父親死后，娛樂媒體曝出葉女士同柳儒生卷款攜逃，她不信邪，拼命的撥打電話，想要問葉女士這不是真的。

    可她打了幾十通電話都被掛斷，最后只收到葉女士回復的一條短信，只有一句話。

    阮阮，對不起，原諒媽媽。

    對不起？原諒？阮雪記得自己握著手機，將手心戳破都不敢相信自己相依為命長大的母親，為了一個男人拋棄父親拋棄自己，竟然還要她原諒？

    她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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