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完趕緊下地收玉米去。”
“媽，我累。”
“就你累，我不累嗎？你這個賠錢貨，要不是因為你，我會被拋棄。”
“爸走了又不是我的錯。”
“啪！你還敢頂嘴？就是因為你，別吃了，滾出去，看見你就心煩。”
“嗚嗚嗚。”
“聽不見啊？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養你能干啥？滾！”
一個約摸十二三歲上下的小女孩捂著臉坐在小板凳上，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里充滿恐懼，蜷縮在一邊瑟瑟發抖，面前的女人頂著一頭蓬亂的紅發，畫著夸張的妝，面目猙獰地咒罵著女孩。
“嗚嗚嗚，不要打我，我去干活，不要……”
“娜娜，娜娜，醒醒，快醒醒，你又做噩夢啦？”
“呼呼！我沒事，對不起啊，吵著你啦。”
“沒事就快睡吧，過來，靠著我。”
“嗯，睡吧。”
馬娜喘著粗氣靠在男人身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她睜大了眼睛直直地盯著黑暗中的天花板，曾經有多少年，她就是這樣睜著眼睛，在驚恐萬狀中入睡，聽著母親和各種男人的調笑聲，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在被子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就好像自己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般。直到她16歲遇到趙剛，在別人眼里，這個好吃懶做，整日游手好閑的小混混，就是個人人厭棄的社會敗類，但在馬娜心里，他是救世主一樣的存在，他帶她逃離那個滿目瘡痍的家，帶她吃好的東西，給她買了人生中第一條花裙子，穿上新裙子的她簡直美極了，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楚自己美麗的容顏，那感覺說不上來的暢快。如今他們依然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但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好，至少不再挨打了，只是常常會做噩夢，這場噩夢，她做了許多年。
趙剛的交集圈錯綜復雜又十分廣泛，加之被母親耳濡目染的教化，幾年下來，馬娜身上自然多了一些江湖氣。母親起初對她的出走不管不顧，后來聽說她男朋友手里有錢，就時常上門討要，胃口越來越大，這讓趙剛很不滿，他幾次三番催促馬娜出去找工作，但大多干不長。
一次偶然的飯局上，他們把腦筋動在了王德勝頭上。
“哎，娜娜，你不是在找工作么？找的怎么樣啊？”
“別提了，好的工作我干不了，不好的我也看不上，那些端茶倒水的活我是再也不想干了，從小就伺候我媽，當使喚丫頭當怕了，我是打死都不干。”
“那你想干啥呀？你沒有啥特長啥的？”
“你笑話誰呢？明明知道我沒上過學，我能有啥特長。”
“有啊，咱們娜娜長得好看啊，咱們這幫人的女朋友里面，就數娜娜最有女人味兒，是不是啊大剛？”
“滾蛋！老子的女人當然是最好的，你們眼饞啦？”
“呀？你當我們是空氣呢？在我面前居然敢夸別人女朋友好看，嫌我不好就分手啊。”
“我開玩笑的，你們這些人，出來玩兒連玩笑都開不起啊？嘁！”
“行了你，別沒完沒了啊，小心美娟回頭真把你甩了。”
“她不敢。”
“你說誰不敢，那咱分一個試試？”
“哎哎，我錯了，是我不敢，我不分。”
“出息的。”
“你們都別吵吵了，不是正說我的事兒呢嗎？我們都快養不起我媽了，把我當提款機一樣，不給錢就大鬧，煩死了，你們快幫幫想想法子，有什么地方適合我干的，我幫留意著點兒啊。”
“嗯，你要說這個，我還真有個想法，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去。”
“錢玲，你先說說看嘛，啥活兒啊？”
“嗯，那個，先跟大家匯報一個好消息，我懷孕了，我和蝦米打算結婚。”
“真的呀。恭喜你們啊。”
“恭喜，你小子藏的夠深啊，現在才告訴大家，份子錢我們可沒有準備啊。”
“哎，那可不行，沒錢就別來了啊，不招待。”
“嘿，給你臉啦？”
“哈哈哈……”
“大家先聽我說完嘛，我現在在一家建筑公司上班，是做前臺的，平時工作不大，無非就是迎來送往的活兒，我最近正打算辭職呢？主管還說讓等新人招來了再走，要不我介紹你去吧。”
“啊？前臺啊。”
“你先別忙著拒絕啊，我們是很正規的大公司，平時工作時間很穩定，就坐著填填訪客登記，收收快件啥的，關鍵是公司待遇好，要不是我打算生孩子了，我肯定不愿意辭職。”
“真有那么好？”
“要不然我明天去上班的時候先帶你去見見我們主管，你跟著我上一天班考察考察再決定。”
“大剛就覺得呢？”
“就去唄，你明天也沒事兒做，就當玩了。”
“那好吧，你明天走的時候去叫我啊，跟你去看看到底有多好，你要是敢忽悠我，咱倆也以后就別見了。”
“還沒過河呢就打算拆橋啊，這可不地道啊。”
“哎呀，先看了再說，來來來大家喝酒。”
“干了啊……”
一個月的時間對于消散慣了的馬娜來說確實有些難捱，斷斷續續讀完了初中，倒是也認字，就是寫的太難看了，導致頻頻出錯，不是寫錯訪客的名字，就是把快件送錯了地方，沒少挨主管的罵。最近的一次沖突僅僅是因為沒有接到主管的電話，這她可忍不了，一頓拳打腳踢把主管直接放倒了，于是她不出意外地被拉進總經理辦公室，那是她第一次面對面近距離面對王德勝。這個每天來去匆匆的中年男人有著吸引人的魅力，或許是源于從小對父愛的缺失，馬娜看著他，居然感覺到一絲親切。
“你叫什么名字？”
“馬娜。”
“新來的？看著面生。”
“新來的就活該被欺負嗎？下次再罵我試試，還打你。”
“王總，您看看她這是什么態度，在您面前還不認錯。”
“我沒錯，是你故意找茬。”
“你。”
“哼！”
“夠了，小劉啊，我看你也沒什么大問題，這事兒就算了，去和老楚批兩天假回去休息休息，這個月獎金照發。”
“王總，您就這么放過她啦？”
“說什么放不放過的，都是我的員工，批評教育一下就好了，下去吧。”
“知道了。”
“謝謝王總。”
“小馬啊，下次注意啊，要和同事們搞好關系。”
“知道了。”
“你還年輕，不會的就要虛心學習，她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你要接受。”
“嗯。”
“出去吧，看你表現啊。”
王德勝真的和馬娜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個老板都不同，他客觀，寬容，溫和，馬娜甚至在他臉上看到了父親的微笑，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在為自己盤算了。
這一切，趙剛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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