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權弘明來說,生命就像黑暗中的孤島。
他知道自己還活著,但他無法撕破黑暗,讓自己的神智回到軀體中。
就像是一個流落荒島的人,不過周圍并不是海。
權弘明清楚地意識到,離開孤島,就是死亡。
曾經,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是站著一座小山丘上,天色昏沉灰暗,腳下的土山是黃澄澄如秋日麥穗的顏色,而山佇立在一片可怖的棕黑色平原上。
到處是枯干扭曲的黑色樹木,遍地散落奇詭怪異的巖石,大地布滿細細的魚鱗般的裂紋,它們微微閃爍,仿佛無數只眼孔,刺出惡毒的光。平原上,似乎被刻滿了死亡。
權弘明無數次嘗試穿越荒原,他想去地平線處另一座山上看看,或許在哪里有轉機。
可他失敗了無數次。
往前走一萬步都不能稍稍接近那座山,而彌漫在平原上空的某種恐怖氣息使得他的身體出現了許多異變,他的脊背上全是小小的白嫩的嬰兒手臂,這些手臂互相抱緊,宛如他的背殼;他的臉頰上凸出許多白生生的獠牙,總計三組,很對稱,就像一只遠古巨獸的吻部重生在了他的面龐上;血液不知何時也變得灼熱而充滿劇毒,有時候,皮膚被毒血腐蝕潰爛后,會滲出這些黑血,它們如水銀一樣沉重,匯聚在傷口上,變成一張張嚎哭的臉龐,栩栩如生,就像無數冤魂附體。
他感到無比害怕,回頭,剛走一步就回到了土山。
堅持很難,可放棄竟然如此簡單。
反復嘗試不得結果后,他就放任自己在山上老死。
權弘明咒罵世界,咒罵自己的人生,痛恨自己的回憶,也厭煩自己的親人。
他的竭力嘶吼將皮膚都迸裂,血液肆意在山上流淌,把金黃的土壤澆透,變成一種慘烈的紅。
他不在乎了。
某時,平原下的恐怖蔓延上來。
天空、大地都被黑暗腐蝕。
很奇怪,權弘明愿意用腐蝕來形容這種替換。
黑暗代替光明,是因為日落,而等太陽升起,又有光明灑滿人間。
可這里的黑夜是永恒的,白晝不會再有了。
天空和大地被色彩取代了,失去原本的存在質體。
只有這山,在散發(fā)血色的紅光。
生命就像黑暗中的孤島。
……
寧百依的生活可能比鹿正康還要單調一些。
除了日常雜事,她要做的就是用針灸平穩(wěn)權弘明的氣息,然后鉆研救治之法。
整日都垂首浩瀚醫(yī)術中,只有在夜深人靜,她才會去竹林給自己放松地彈一曲。
這是她一天里唯一的娛樂消遣,是她最放松的時候,也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
直到碰見那個古怪的男人,他滿面水光,他滑稽搞笑,給高雅潔白的音樂回憶里增添了一抹詼諧的黃。
寧百依其實知道為什么他會哭。
江湖中以魔音聞名的只有兩派,一者是荊南璇女派,再者就是百花谷。
璇女派魔音堂堂正正,以內力鼓動音浪,迸發(fā)催心之擊,中者心脈斷碎。
而百花谷魔音善于迷情亂性,令心神暗傷,聞者如墜夢境,恍然不絕死期已至。
想要做到讓聽眾入迷,需要樂師對琴法極高的領悟,同時具備武功上的天賦才能。
以神御聲,方能移情亂心。
寧百依自然是可以做到的。
她的情緒能透過琴聲傳遞出去,但那一晚,她其實挺開心的,聽到曲樂的人應該也是喜笑顏開,然而墨云竟然淚流滿面。
難道真的是風沙迷了眼?
不管如何,寧百依現在彈琴時變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又影響旁人。
黑暗的竹林中,一片滿是落葉的空地上鋪著一塊席子,放著一張琴臺,臺子上放了一面琴,一座香爐。
疏淡的星月只照亮琴弦,熠熠如銀橋,泱泱如濃云。
寧百依正坐在席,纖纖玉指撥云弄巧。
她告誡自己不要再放形任性地彈,可到了情濃之處,依然忘我,柔和舒雅可通百靈的琴聲朗照大地,宿鳥驚飛。
黑暗的竹影下,一個白衣男子默默站立。
一曲結束,寧百依收拾琴臺,而男子悄悄離去。
……
鹿正康的算命小攤來了一個競爭者。
是個山東然山派來的道士。
東大街綿延二里地,可以供八輛雙乘馬車同行而不擁擠,這么大的地方,而那什么狗屁坤慶道士就一定要在鹿正康三尺外擺攤,而且也是算命攤子!
搶生意搶到錢口袋里了這是!
可恨這賊廝鳥穿著一身人模狗樣兒的天師大氅看著真像那么回事。
更可恨這群凡人不識人間真菩薩,竟然跑到這賊道士那邊算命看相。
鹿正康這邊,板著臉,每天還是算了三幅卦就收攤走人。
總算他來得早,而且頗有神算之名,每天光顧生意的客人還是有許多的。
不過,他放過了這個搶生意的,坤慶卻不打算放過他。
理由其實很簡單,坤慶現在是權府下屬奇客山莊的人,他得替權府人考量考量鹿正康。
原來然山道士分出世入世兩派,出世則修道煉氣,入世則游學天下,坤慶就是入世派的。
任何一個心懷天下的游人都不會錯過京城,而那些空有抱負但缺資本的奇?zhèn)b怪客都知道權府人有孟嘗之風,所以來京城投奔權府是不錯的選擇。
坤慶自然也是想在權府牟取些銀錢奇珍以助修行,所以當初他一下山就趕赴京城。
為了占據主動的地位,不能是他去找權府人,而應該是他的本事被權府人發(fā)現,然后盛邀他去做客。
他當然成功了。
來到京城的第一天,他與上百個同行斗學較藝,擠垮了他們的生意,才學之出眾,氣勢之恢弘,讓見證那一天的人無不驚嘆。至今街面上還流傳著“狂道士”的傳言。
坤慶的狂傲自然有資本,甚至對他這樣身份的人來說,這甚至不能算是囂張。
然山派三宗傳人,相當于少林十八羅漢,何人敢記恨?
身為權府編外人員,坤慶還是很清高的,這次也是受人所托,試一試這個新來的妙機和尚到底有幾分本事。
“噯!那小和尚,你怎么不多算幾卦?”
帥氣的中年道士走到鹿正康的小攤前,就像一只領頭的昂首黃雞,身后圍著來算命的小雞們。
鹿正康搖頭晃腦,“卦不在多,而在精啊,多算一卦都是折壽哦!”他卻是諷刺坤慶批發(fā)式看相的做法。
那些小雞們嘰嘰喳喳起來,一場大熱鬧要開場,就像是天上要下稻米雨一樣,馬上就能填飽這些精神空虛之人的肚腸。
坤慶發(fā)出歡暢的啼叫聲,抖擻雞冠,仿佛是一只被年輕后代挑釁的雞王,“小和尚,怕不是你沒能耐多算,不如咱們比一比,誰要是贏了,生意歸他,輸了的,馬上砸攤!”
鹿正康笑瞇瞇的,就像看到蛐蛐兒要和大象拔河一樣,“打賭只有這點彩頭怎么行,要不輸的把身上的衣服扒光,繞京城東大街跑一圈,你看怎么樣?”
呼——
群眾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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