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是個很擅長講故事的老人。
“白湖鎮(zhèn)遭受了魔女的災(zāi)難，卻也在同時得到了魔女的知識。我們一直以來都對魔女抱著十分復雜的情緒，如果不是那個離開即死的限制，也許我們會將魔女作為神來崇拜也有可能�！�
那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當人們終于發(fā)覺逃離并沒有意義的時候，頗有先見之明的少數(shù)人就將這個消息封鎖了起來。因為如果不知道這件事，想要憑借威望說服全鎮(zhèn)并不困難，而如果人們意識到了自己成為了囚徒，那么就很困難了。
事實上也是如此，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他們一輩子也不會離開這片土地去外界生活，少數(shù)外出旅游的因為抱著回來的想法也平安無事，這樣的安靜持續(xù)了很多年，直到當年做出決策的眾人都垂垂老矣，他們認為必須做些什么來讓這種平穩(wěn)一直持續(xù)下去。
赫爾曼族長選擇保留了自己的腦，魔女之心的種植對于精于研究的赫爾曼來說已經(jīng)是成熟的技術(shù)，而且也由此發(fā)展出了很多好用的藥物，例如失憶藥劑的配方便是赫爾曼家族的發(fā)明。
鎮(zhèn)長并沒有選擇家族傳承，而是從鎮(zhèn)上挑選心性和意志足夠堅定的年輕人來繼任，并不要求才干卓著，但必須堅定而不受一絲撼動，足以抵抗魔女共鳴的誘惑。
特納家保留了一份最初魔女撰寫的，大多數(shù)人都看不懂的書籍，埃德加也不知道特納家族是研究那本書了還是將它永遠封存起來，但是從記載來看，那本書毫無疑問是迄今為止使用“魔女文字”最詳盡的一本，和墓園之類地方那些零散的片段完全不同。
當年的巡邏隊隊長則留下了一塊魔女的骸骨，將其制成了一枚徽章。這個東西就是紀念意義大于實際意義了，至今也只是作為警察局長歷代繼承的信物來使用。
獵人們則有著另一種浪漫，他們當中有很多杰出的畫手，這些人用筆墨將曾經(jīng)的錯誤盡可能地還原，并繪制了每一名受害者的畫像。這本畫冊應(yīng)當還是由獵人首領(lǐng)保存著，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那不失為一種來自過去的警示。
“祖先們認為這樣做是有意義的，而赫爾曼只負責我們保存的部分。初代族長的頭腦，如今保管人只有三個，我們肩負著在認為必要的時候重新喚醒他的責任�！�
“真是看不出來這個小鎮(zhèn)還有這樣的過往。”
“但話說回來……魔人小姐。”埃德加自己給自己倒了第二杯茶，“我對您這樣客氣，也是因為您代表了魔女，那無上智慧的來源。赫爾曼家族是這個鎮(zhèn)上最接近魔女的一族，而我則是這個家族研究了魔女最久的人，我們也有著從魔女的掌控中逃離的計劃，同時又想接近那偉大的存在，這確實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我可不能代替魔女回答你�！�
埃德加略有些失望，不過還是輕輕點了下頭。
“好吧，我只知道魔女想要出現(xiàn)在這里，這座小鎮(zhèn)就不能毀掉，因此您并沒有惡意是嗎？”
“那可不一定，至少魔女是下達過釋放行刑者這個命令的。雖然不是我來執(zhí)行，你們也得多注意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此外，我還有一個目的，埃德加先生，你們的家族有沒有魔女之骸？”
陸凝從口袋里取出那個裝著分明顆粒的小包裹，打開放在了桌上。
“哦……魔女之骸，當年用來對付魔女的幾種武器之一�！�
“武器？”陸凝皺了皺眉，看向那堆灰燼。
“是的，武器，它當然不是這樣的，魔女之骸的制作比較繁瑣，如今也只有我們還能夠制成這種東西了。如果您是正常取得的話，那么它原本應(yīng)該封裝在一個封閉的匣子里面�！�
“不錯�！�
“是的，那就是魔女之骸�！卑５录用黠@聊到了自己喜歡的話題，語氣都昂揚了許多，“不可思議……當我們將所有原料按照固定的位置和順序放置完成，裝入必須的機括之后，匣子就封閉了，沒有人知道它完成了沒有，如果不是魔女告訴我們制備時間是三天，我們甚至不知道這個時限�！�
“沒人知道完成了？就這些灰燼？”
“魔人小姐，在此之前，請解答老朽一個疑惑吧，魔女之骸在魔女的眼中應(yīng)該是什么呢？”埃德加問道。
“生死。”陸凝想起了塞拉的話，便轉(zhuǎn)述了那個詞。
“原來如此……”埃德加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難怪，難怪……”
“有什么讓你豁然開朗了？”
“魔人小姐，魔女之骸打開后呈現(xiàn)的便是你面前的這個樣子�！卑５录由焓直葎澚艘幌伦郎系哪嵌杨w粒灰燼，“它們?nèi)绱藳芪挤置�，而且穩(wěn)定得就像是石頭……不，金銀。大多數(shù)已知的藥物處理方法對它們都沒有任何作用，這也很符合骸骨的特點。但是這不對，這一點都不對——武器不應(yīng)該這么穩(wěn)定，您在打開盒子的時候，沒有什么奇怪的感覺嗎？”
“奇怪的感覺？”陸凝回憶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您在哪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
“礦洞，我認為你們也知道那里�！�
“這么說那些人其實是魔人？原來如此，看來您很幸運地逃過了一劫……那個盒子已經(jīng)被打開過了�！�
陸凝也發(fā)覺自己當時的行動確實有點魯莽了，好在沒出什么事。
“這里面裝的是生死，然而呈現(xiàn)在我們眼中的只是遺骸，死的遺骸。魔人小姐，盒子只有在打開之前才是最強大的武器，打開之后就只是遺骸了，這是個炸彈。”
“炸彈？你不會是說……”
“我?guī)缀蹩隙�，它是一顆炸彈。它屬于魔女，是魔女的造物，而引爆的方法也是最簡單的——觀察�！�
埃德加撫掌大笑，似乎多年以來的困惑都已經(jīng)有了解答。
“多么神奇�。∥覀儚奈此伎歼^這樣的情況，那里面裝的是生死！可是又有什么東西能夠同時呈現(xiàn)生和死呢？這是個炸彈！它是真正能夠觸及魔女的東西！但一經(jīng)爆發(fā)，就只能留下這些顆�！驗槲覀兊氖澜缋锊淮嬖趦煞N結(jié)果�！�
陸凝靜靜地看著埃德加笑著，她能夠稍微懂一點這位老人的心情，在這個還沒出現(xiàn)量子理論和“薛定諤貓箱”的世界里，能夠理解到這樣的層面，已經(jīng)足夠值得尊敬了。
就在此時，埃德加的身體忽然開始抽搐了起來，他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臟，從椅子上滾落，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陸凝一驚，連忙過去將埃德加扶起來，發(fā)現(xiàn)他的雙眼也已經(jīng)開始充血了，臉色一片鐵青，似乎是因為激動過度引發(fā)了心腦血管類的疾病。
“埃德加！埃德加！”陸凝一時感到有些棘手，她雖然是醫(yī)生，可是治療類型里面可并不包括這樣的突發(fā)疾病。
“不……需要……魔人小姐�！卑５录訑鄶嗬m(xù)續(xù)地喘著氣，但說出來的話卻很平靜，“我一輩子……困惑……解開……它只是我們……看到的……遺骸。告訴人們……那是……時光炸彈……告訴……卡德里娜�！�
接著，這位老人的表情忽然變得安詳——死亡的安詳。
陸凝將埃德加的尸體放平，慢慢站起身，扭頭看向門口。一身白的卡德里娜站在那里，剛到，目光中多了一絲悲涼，而她那一身衣服如今真的成了孝服。
“你聽到了？”
“是的�！�
“那么我想你也應(yīng)該知道你爺爺為何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卡德里娜點了點頭，然后從腰間解下了一把鑰匙，伸手送到陸凝面前。
“在我的房間里，放著一份魔女之骸，裝在桌上的黑色匣子里面。你把那個帶走吧，爺爺研究了一輩子有關(guān)魔女的一切，不，應(yīng)該是逃離魔女的方法……如今也是死而無憾了�！�
“好�！标懩舆^鑰匙，只說了這一個字。
“魔女對我們到底懷著善意還是惡意？”在陸凝離開的時候，卡德里娜追問了一句。
陸凝笑了一下，搖搖頭。
“你這么聰明的人，居然想不到嗎？一條河流會對里面一滴水中的浮游生物有什么善意和惡意嗎？”
沒有意義。
她取得了魔女之骸，離開赫爾曼家族的宅院，走向鎮(zhèn)外。
墓園附近的樹林里，秋依云和祝幽兩人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祝幽倒是很有耐心，對她來說蹲一天一夜都不是什么難事，可秋依云的脾氣可是越來越暴躁了。不必再繼續(xù)偽裝那副嬌弱的樣子，現(xiàn)在她的壞脾氣已經(jīng)完全不加遮掩，不過好在只是脾氣不好，腦子還是會動的。
陸凝抱著盒子出現(xiàn)的時候，秋依云幾乎要責問她為什么拖了這么長時間了，但那個匣子伴隨陸凝一聲“炸彈，接好”讓她下意識地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甚至一臉懵地抱住了那個匣子。等反應(yīng)過來炸彈的意思之后立刻扭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祝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躲到了十米開外。
“陸凝！這什么東西？炸彈？”
“炸彈，對魔人特攻，足夠把我們炸得連灰都不剩的那種。”陸凝伸手從秋依云手里把匣子拿了回來，而祝幽聽了這話又往后退了兩步。
“你到底做什么去了？祝幽告訴我我已經(jīng)身份暴露我就趕緊趁著天黑跑出來了，等到了這里又說讓我等你，一等就是大半天，我的時間可不是用來摸魚的！”
“不然呢？你一個魔人白天還想干什么？”
秋依云語塞。
“第一天摔下樓梯究竟是故意的還是意外我就不管了，那你晚上偷襲藤井失敗回去也別把所有傷口都恢復，當時餐廳里是個人都能聽見你摔下樓，身上一點傷都沒有怎么都說不過去。”
“好吧，我的疏忽。”對自己犯下的錯誤秋依云倒是不推脫，“祝幽說你有計劃來幫我遮蓋這個錯誤，到底是什么？”
陸凝扭頭看了看祝幽：“你告訴她我要幫她遮蓋錯誤？”
祝幽趕忙搖頭：“我原話告訴她的，彌補�！�
“這么看來卡爾那個覆日計劃傳遞錯誤信息也不是沒道理，經(jīng)過兩個人的口意思就變了�！标懩止玖艘痪�。
“你說什么？”秋依云豎著耳朵問。
“我沒辦法幫你遮蓋，我說過藤井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會為了你一個陌生人滅她的口。所以我只是彌補了一下……現(xiàn)在我們?nèi)齻�的魔人身份藤井都知道了�！�
“啥？”
“對，我告訴她的�！�
現(xiàn)在秋依云生撕了陸凝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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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間白湖鎮(zhèn)依然無法從緊張地氛圍中脫離，埃德加的死亡差點又點燃了人們壓制起來的恐慌，幸好費雪出面宣布埃德加只是突發(fā)急病去世才讓人們稍微平靜了下來。
而老人生前訂的棺材也終于有一份成為了自己最后的棲身之所。
葬禮以不符合貴族身份的方式匆匆舉行，甚至沒有多少來賓到場，或者說，來參加葬禮的都是有必要過來的人物。
丹尼爾、列文自然參加，特納家的重要人物也已經(jīng)來了，西維斯也強撐著休養(yǎng)了幾天的身體到場。沒人知道這些人談?wù)摿耸裁词�，一些在赫爾曼宅院外偷看的人發(fā)現(xiàn)這些人都在低聲議論著什么，看樣子爭論得很激烈。
但臨近傍晚的時候卻發(fā)生了一件大事，今天出門去務(wù)農(nóng)的人都沒回來，而幾名住在鎮(zhèn)子南邊的農(nóng)戶一起跑到了鎮(zhèn)上，攔住了剛剛參加完葬禮的人，驚慌地說他們養(yǎng)的動物都死了。
有人投毒。
這幾乎是不需要多調(diào)查就可以明白的事。丹尼爾和列文帶著人立刻前往了鎮(zhèn)外，白湖鎮(zhèn)的水域是半封閉的，鎮(zhèn)上取水基本就是井水和河水，如果有人投毒的話那可是極其嚴重的問題。
這一切的亂象都被躲在瞭望臺的米楠收入了眼底，他在不大的平臺上鋪開了自己的行李，一些玻璃罐內(nèi)封裝了人類的內(nèi)臟器官，如同展覽一般排成了一列，而在這一列的盡頭，則是一個昏迷中被捆綁的人。
米楠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緒，他只是時不時去注意一下昏迷者的情況，一只手拿著匕首，從一塊干硬的牛肉上慢慢削下肉條送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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