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雷兆忽然露出一絲笑意,“你這孩子,尋常冒冒失失的,怎么才到人間去了三個月,就學(xué)起凡人謹(jǐn)言慎行來了?神族、昆侖虛教你的還不如走走看看學(xué)得快嗎?”
夜瑤從沒見過雷兆上師這般“和善”。
他今晚的心情顯然相當(dāng)不錯!
“師尊,弟子尊敬您,才會這般恭謹(jǐn)。”她學(xué)著畢蒙的口氣說。
雷兆一聽,笑意更甚,指著她的額頭道:“為師這么晚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嗯?”夜瑤忙疊手肅立。
“上個月,九門上師議事,打算推舉你直入玉虛峰。”雷兆得意洋洋地說。
每一百六十載,玉珠峰僅有十八人可以升入玉虛峰。培養(yǎng)出一名地階、天階弟子,各位上師不僅面上有光,對本門壯大也是頗有好處。天輔門之所以能收徒過百,全是因為歷年升入玉虛峰弟子最多。
“為什么?!”夜瑤驚詫不已。
若是畢蒙,這會兒應(yīng)該坐下來大哭了吧?
他被家族寄以厚望,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直升地階對他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惜,他聽不到了……
“因為……”
雷兆欲言又止,話鋒一轉(zhuǎn)道:“剛才在忙什么呢?”
夜瑤一愣,指著臥榻上的狼皮道:“整理這次凡間‘符咒’降妖的成果——一張狼妖的皮毛。今夜還要寫一份降妖卷宗,準(zhǔn)備明日接受評判。”
言下之意,師尊快走吧,弟子還有事要忙。
“你做這些?!”
雷兆眼珠一瞪,古怪的眼神掃過臥榻,落在“畢蒙”臉上。
自己這個徒弟,雖然尚算好學(xué),但是極愛干凈,怎么會把污穢的狼妖皮放到臥榻上?不僅如此,他的資質(zhì)是一同下山的弟子中最差的,寫降妖卷宗的活兒怎么會落到他身上了?
看到“師尊”懷疑的眼神,夜瑤心里一個咯噔。
遭了!旁人看不出來,雷兆上師可是畢蒙的授業(yè)恩師。朝夕相處了近百年,最了解他的性情、脾氣,自己但凡流露出一絲不像,立刻就會被他發(fā)覺。
這可怎么辦?他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難道要師徒二人促膝長談?
談不了幾句,可就要露餡了!
仿佛百爪撓心,夜瑤呼吸漸急,雷兆打量她的眼神卻越來越犀利。
就在這時,門邊響起一陣輕微的敲擊。
“請進(jìn)!”夜瑤如蒙大赦。
這個時候,不管誰過來打個岔,她都求之不得!
抬眼望過去,只見門邊靠著換了一身月白睡袍,抱著棋盤的靳羽師兄。
“師兄,請進(jìn)——”夜瑤趕忙上前引他進(jìn)來。
剛一背過身,她立刻擠眉弄眼,向他暗示自己快要露餡了。
靳羽快步走進(jìn)內(nèi)室,向雷兆躬身行禮,“師尊,弟子回來了。”
一見是他,雷兆的嘴角難以抑制的上揚。
“靳羽,你怎么回門中來了?!”
他激動地神色,更是夜瑤前所未見的。
她連忙退到一邊,盡量不要吸引上師被吸引走的注意。
靳羽爽朗地笑道:“明日‘符咒’考課,弟子是畢蒙這組的一員,自然要留下參加評判。”
“你啊——”
雷兆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對自己太嚴(yán)苛!已經(jīng)是天階弟子了,還回來參加‘符咒’考課。帶師弟、師妹們下山,幫玉珠峰的仙使減輕負(fù)擔(dān)不止,還要參加如此低階課業(yè)的評判。你這個小師弟,也跟你一樣,死腦筋,已經(jīng)拿到玉虛峰的通行符,還一心惦記著課業(yè)。”
面對兩個愛徒,他不算蒼老的臉上,笑出了許多褶子。
夜瑤和靳羽對視一眼,暗暗搖了下頭。
畢蒙學(xué)業(yè)普通,沒理由直升地階,除非他……立有大功。
大功?
難道是……
夜瑤忽然有些難過,所謂通行符難道是用初棠的性命換來的?
“師弟拿到了通行符?!”靳羽臉色一滯,瞬間又笑了起來,“恭喜——恭喜——”
看著他的笑容,夜瑤更加難過了。即便他知道面對的是自己,心中依然如刀攪一般的痛吧。
因為她……正是如此。
“上一次有弟子直升玉虛峰,還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不知師弟如何得此殊榮?”靳羽似是不經(jīng)意地問。
雷兆眉頭微蹙,思量著回答道:“七十多年前,他誅殺了一只混入圣山的妖孽。當(dāng)時受了重傷,失去了那段記憶。各位上師論起功德,一致認(rèn)為他有資格被推舉直升地階。”
他含糊其辭,夜瑤和靳羽心中卻如明鏡一般。
“師尊,弟子何德何能。何況自己也不記得了。這種機會,還是留給別人吧。”夜瑤吞吞吐吐地說。
“你這小子——”
雷兆順手給了她一個爆栗,“你不要,有的是人爭!直升天階,多大的殊榮……就連天心門的溫溪,都以她徒弟獨自處理妖孽尸首為由,搶著要跟你比照著邀功呢!”
“陸箕?”
“陸箕——”
夜瑤和靳羽同時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處理的?!”夜瑤驚聲問。
忽然回憶起徒弟當(dāng)年失魂落魄、一心求死的樣子,雷兆上師立刻警醒。
他手一攤說:“當(dāng)年你傷得很重,為師忙著照顧你,也不清楚處置的細(xì)節(jié)。”便不再多言了。
夜瑤心頭一緊,瞬間從指尖涼到腦門。
“師尊……”
她還想再問,卻被靳羽橫身擋住。
“遇到這樣的大喜事,師弟怕是一時不敢相信。乍驚乍喜的,讓他自己緩一緩吧。”
雷兆認(rèn)可地點點頭,瞥見榻上的狼皮,又蹙起了眉頭。
“畢蒙,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降妖時受傷了嗎?!讓為師給你看看。”
說著,便伸手來探夜瑤的天靈。
夜瑤打了一個激靈,畢蒙腦中有“御靈針”,被他探到不在了,立刻就穿幫了。
她一下子跳開,急著擺手道:“沒——沒事——”
“你怎么了?忽然這般扭捏?”雷兆狐疑地看著她。
夜瑤吞了吞口水,剛要開口。
靳羽卻搶著說:“師尊,都是弟子不好,想給嫡門師弟壓壓擔(dān)子,讓他保管狼妖的皮毛,還要他負(fù)責(zé)寫降妖卷宗。給他的壓力太大……”
“哦——”
雷兆眉梢一抬,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他拍了拍夜瑤的肩膀,又拍了拍靳羽的,“還是嫡門師兄弟之間最親厚!”
靳羽仿佛想起什么,揚起棋盤道:“聽聞您和廉厝上師又有賭局。弟子夜里睡不著,不如演練切磋一下。”
一直瞅著棋局的事,忽然想起自己還有這個幫手,廉厝立刻笑逐顏開。
“好——咱們到雪亭起下——”
他轉(zhuǎn)身正欲出門,忽然又回過頭。
“畢蒙——”
夜瑤一驚,“是,師尊!”
雷兆看看靳羽,又看看他,“好好休息!”
“是!”夜瑤應(yīng)道。
危機終于解除,她手心一松,被廊外灌入的寒風(fēng)吹得涼嗖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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