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你認識它嗎?”
“不認識。”
“它啊,叫滿天星,是外婆很喜歡的一種花啊,小小的,點點的,圓圓的,就像是天上彼此輝映的星星一樣,又像是一個個手拉著手跳舞的小姑娘,漂亮又可愛。”
“哦……很漂亮,很可愛。”
“哈哈,我就知道扶蘇會這樣夸。其實啊,外婆喜歡它,還有一個原因吶——滿天星會給人帶來好運氣的,就是因為它,外婆當年才能遇到你外公啊……
“好運氣……”
“是啊,好運氣,扶蘇可以把它送給自己的朋友哦。”
顧均懷里抱著一大捧滿天星,純白色的花朵淡雅又秀致,他站在微風里,臉上的笑意包含著深情。
“扶蘇,生日快樂。”
扶蘇沒動,她深深地看向那些滿天星,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劃過了幾許溫柔的神色,轉而便銷匿其間。
滿天星是外婆喜歡的花。
今天是扶蘇的生日。
若說沒有觸動,那是不應該的,如果自己生日能被人記起,總會讓人感到開心,從前能夠陪扶蘇過生日的只有外婆,一碗長壽面,一首生日歌,就能把扶蘇快快地拉到新的一歲來,過往不憂,來者不懼。
扶蘇其實沒想過還會有人送自己生日禮物,尤其是那個人是顧均。
那個嫌棄了她很多年,在雨夜中獨自離去的顧均。
那個扶蘇早就在自己的人生中將其剔除的顧均。
可惜是顧均。
扶蘇的發絲也在微風中擺動,她只看了滿天星一眼,對顧均說出來的話冷靜而禮貌。
“謝謝顧老師。”
她退開一步,準備繞過他。
“扶蘇!”顧均有些激動地攔著她,將手中的花遞到她面前,“這是滿天星啊,送你的生日禮物……”
“不需要,”扶蘇再次后退了一步,她此時的眼神平靜到近乎殘酷,“我告訴過您,請不要跟我有過多的牽扯。”
“我也告訴過你了,扶蘇,”顧均這樣說,那雙鏡片之后的眼睛里寫滿了執拗,“不可能的,至少這輩子是不可能的。”
扶蘇微微扯了扯嘴角:“您隨意。”
“扶蘇……”顧均只能抱著鮮花看著她離去。
她的背影單薄,卻帶著無比的堅定,顧均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為什么……
原來你這就是當初的感受嗎?那種想要靠近卻總是被推開的感覺……
真讓人傷心啊扶蘇。
顧均忍不住苦笑,這如果是他的報應,那他就認了。
可如果讓他放棄,那是絕不可能的。
扶蘇的腳步有些急促,她看著自己踩在腳下的影子,思緒漸漸飄遠。
為什么從前的人、從前的麻煩又回來了呢?無論是方嵐嵐還是顧均,她明明都已經放下了,她已經決定好過自己的生活了,為什么又要讓她遇到呢?
她只是想好好的一個人罷了。
她一個人就能很好的。
扶蘇停住自己的腳步,看著眼前的路口,她放棄了常常回家時的那條路。
她不想回家,尤其是在這一天。
她不想看到南鈺和季南庭的反應,無論是滿懷期待地為她準備禮物,還是徹頭徹尾的忘記了毫不在乎,扶蘇都不想要。
她走到了一條小巷子里,她記得這里會有一家面館。
面館門前有一棵窈窕又繁茂的梔子樹,它總是帶著清香,從不言語,默默旁觀著一方的喧嘩。
扶蘇走進來那家店,此時的客人還不是很多,她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然后隨便為自己點了一碗陽春面。
面很快就被端了上來,白面清湯,上面撒著幾點嫩綠的蔥花相映襯,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品相很好。
扶蘇夾著面條放進嘴里,慢慢咀嚼著。
味道其實不像,陽春面畢竟不是長壽面,做面的人也不是外婆。
扶蘇就是想吃面罷了,她想像往年一樣給自己過生日。
扶蘇,又走完一歲了。她這樣對自己說。
要好好的呀,扶蘇仿佛聽見外婆這樣對自己說。
塞到嘴里的面越來越多,扶蘇嚼起來有些費勁了,于是她放下筷子,轉眸看向了外面的那棵梔子樹,它矮矮的,渾身都寫滿了綠色。
她忽然想起外婆家的那棵銀杏。
那棵銀杏樹可比這棵樹高多了,挺拔而雋雅,憂郁而滄桑。
扶蘇想外婆了。
她其實是個反應很遲鈍的人,外婆去世時,扶蘇還沒有被很多很多的疼痛侵襲,她知道外婆離世時其實很安詳,除了扶蘇和南鈺,那位老人家對自己的人生已經沒有遺憾了。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就像是平常睡著了一樣。
在那天,南鈺哭得聲嘶力竭,扶蘇卻顯得平靜許多。
外婆說,她已經到了離開的時候了,希望扶蘇不要傷心,希望她能體面地送她最后一程。
外婆還說,人和人之間總是要分別的,人總是孤獨的,扶蘇要堅強啊。
所以扶蘇不難過。
在外婆走后,她拒絕了立刻搬來南城季家的提議,一個人繼續住在外婆的院子里。
可日子一天天過著,扶蘇卻慢慢被一種巨大恐慌感籠罩起來,就像是時間在拿著鈍刀子一下一下割著她身上的肉,扶蘇為這種痛苦感到迷惑,她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受,卻無法阻止它的發生。
直到有一天,那盆滿天星又開花了,扶蘇下意識地喊了聲“外婆”。
院子里靜悄悄的。
不會再有人回應她了。
于是鋪天蓋地的迷茫席卷了過來,扶蘇陡然感到空白和無措,一大片一大片腦海中的空白,一簇一簇在心中涌出來的無措。
她回頭看了眼外婆生前的臥室,眼淚忽然就流下來了。
下一秒,來自神經深處抽痛在扶蘇的腦海中發作,以往被時間割出來的傷痛齊齊發炎了,她蜷縮著身子在空曠的院子里蹲下,整顆心像是終于被掏空了一塊,扶蘇忍不住地顫抖著。
她沒有外婆了。
以后的年月,無論喜悅還是悲傷,無論晴空還是雨日,都只有扶蘇一個人走了,身后不會再有一個老人慈祥地望著她,她的城里,只剩自己了。
扶蘇于是想起李密的《陳情表》,那里面有一句話,叫,“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扶蘇最終還是抱著那盆花到了外婆的墳前,那是淡紫色小花,外婆從前最想看到的顏色。
她在那里坐了一天,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她當時想說什么呢……
扶蘇收回了視線,她再次看向碗里的面,拿起了筷子。
十六歲的生日了……
扶蘇從那家面館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還是不想回去,夜風涼涼的,她在夜風里漫步。
走到街道的拐角時,扶蘇聽到身后似乎有些聲音,她回頭,發現了那個撞在路燈上的高大男生。
是程子晟。
接觸到扶蘇的目光,他有些慌亂,一只手捏著自己的下衣擺,另一只手藏在自己身后。
他看向扶蘇的眼神像是溫暖包容的天空,含著熱切,卻克制著自己再沒上前走動一步。
“生日快樂。”他這樣說,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在夜色中,扶蘇的表情有些冰冷,她沒有回應程子晟的生日祝福,而是問道:“為什么跟著我?”
“我、我……”程子晟語塞,他極力想解釋,“我看見你一個人,沒有往你平時回家的路走,我、我就擔心……我平時不會這樣的,我、我就是擔心……”
他知道今天是扶蘇的生日,所以特地去買了禮物,沒想到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扶蘇拒絕了顧均,于是他就急忙跟了上去。
扶蘇的背影孤孤單單的,可程子晟能感覺到,她此時似乎更想一個人呆著,她正守著一座城,隔絕了城外一切的窺視。
那他就在后面跟著吧,只要確保扶蘇沒有危險就好。
好像是一種習慣,如果是季扶蘇,程子晟就甘愿在城外守護。
程子晟看著扶蘇進了那家面館,自己卻不敢進去,他在店外找了個角落默默等著。
扶蘇出來時的表情和進去時的沒有多大的分別,程子晟卻能看出,她很難過。
寒風敲打著厚重的城墻,沿著縫隙進入寂靜的城中,城里面空空蕩蕩,只有一位美麗的公主,風拂過她的面頰,她的神情里帶著不自知的哀傷。
程子晟站在城墻外,看著公主踽踽獨行,可他進不了城,公主從來沒對他敞開城門。
他只能默默守望。
上天或許跟他有過節,他本來隱匿得很好,然而不知道哪個不將公德的混蛋往地上扔了香蕉皮,他就踩著香蕉皮撞到了路燈上。
唐突了他的公主。
扶蘇等著他看了一會兒,淡淡地別開了目光。
“別再跟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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