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是怎樣的感覺？

    呼吸急促，心率加快，渾身的肌肉都燃燒了起來，耳邊是呼呼的風聲，腦中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有一道沉甸甸的聲音壓了下來，它說，跑。

    跑，別管身后有什么。

    往前跑，看不清方向也好，別留在那里，別留在原地。

    風的速度越來越快，漆黑的夜色向扶蘇圍攏過來，路的盡頭燈光越來越暗，她終于停下了腳步，劇烈地喘息著。

    她好久沒有這樣跑過了。

    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寂靜的環(huán)境讓扶蘇很安心，安心到她幾乎不想再動了，在此時此刻，在萬物無聲的時候。

    然而腿部傳來的僵僵的疼痛感還是提醒扶蘇了，她將手放在膝蓋間揉了揉，頭中卻閃過一陣眩暈感，那是一種來自大腦神經(jīng)深處的黑暗，扶蘇閉了閉眼，回過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徹底坐在了地上。

    其實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疲憊了。

    話劇演出很累，打方嵐嵐很累，跑起來也很累。

    濃濃的靜謐在陪伴著扶蘇，這樣很好，就一個人，她在這空曠的暗夜中，眼前是默然的風景，身后……身后是她不想面對的一切。

    她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一直有個猙獰的情緒長在她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從一顆小小的種子，到如今的參天大樹，躲在黑暗里張牙舞爪，只要扶蘇有一點點放松，它就從那些縫隙里鉆出來了。

    扶蘇有時候會害怕，害怕自己總有一天會被那種猙獰主導，變成一個渾身只剩下戾氣的人，再也感受不到溫暖和陽光，然后就會像對方嵐嵐一樣，惡狠狠地報復一切，把一切在意的、不在意的統(tǒng)統(tǒng)毀掉。

    外婆一直教她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她還想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扶蘇抬起頭，仰望著天空中的星辰，星星點點的，夜間的冷風漸漸起了，等到肢體感覺到有些僵硬，扶蘇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寒意。

    她想外婆了。

    內(nèi)心涌動著很深刻很深刻的思念，思念在心肺里上躥下跳，碰撞出一陣悶悶的痛感，扶蘇把臉放在膝間，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似乎是有誰小跑了過來，這種聲音讓扶蘇警覺，然而身體在涼涼的夜色中太久，冷意刺骨，反應(yīng)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機器一樣遲鈍起來，等扶蘇終于抬起頭，一件外套已經(jīng)被輕手輕腳地披在她的身上。

    他的態(tài)度好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濃重的夜色中，扶蘇看不到他的臉。

    “程子晟。”

    她輕輕地喊他的名字，聲音中帶著她都意想不到的沙啞和倦意。

    “啊！是我，你不要害怕扶蘇同學，我在后面看到你一直沒動，害怕你著涼……”他似乎有些緊張，立刻就應(yīng)了下來，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驚人，扶蘇恍惚間以為自己是看到了一顆隕落的星星，劃破天際，越過千里，恰好降落在她面前。

    傻傻地站了幾秒，他便也在扶蘇的身邊坐了下來，還帶著幾分局促。

    等他席地而坐，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失，靜悄悄的氣氛便在兩人之間升騰著。

    “為什么跟著我？”頓了頓，扶蘇看向那顆隕落的星星，出口問他。

    他的外套很大，幾乎將扶蘇整個包住了，衣服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遮蔽著寒意，為她的身體帶來溫暖。

    有些不適應(yīng)，扶蘇微微動了動，卻最終還是任由那件衣服包裹在自己身上。

    “啊？”程子晟立刻躲開了她的眼神，“我……我害怕你出事啊……”這樣熱誠又柔軟的態(tài)度，全然不似方才和人對峙時怒目而立的模樣。

    “咳咳，沒想到你跑得還挺快，”程子晟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fā)，“方才我差點沒追上……”

    看到扶蘇再次陷入了沉默，程子晟有點心慌，他實在害怕扶蘇會生自己的氣。

    “扶蘇同學，我……我不是想……我……我就是……天黑了……我害怕你出事……剛才見你一直不動我才出來的……啊不是……我不是偷偷跟蹤你……我……”越解釋越亂，程子晟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個變態(tài)跟蹤狂了，但他一面對扶蘇就緊張，實在組織不好語言。

    他知道扶蘇想一個人呆著，他絕對不會打擾，他偷偷跟著，只是想確保扶蘇的安全。

    可她的背影實在太讓人心疼了。

    微弱的光灑在她的背后，她似乎和燈光找不到的深處融為一體了，她不是被拋棄在那里的人，而是習慣了和孤獨相處的人。

    在她仰頭看他的那一瞬間，程子晟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就凹陷了，那樣的眼神，好像幼獸一般，茫然中還透著未曾散盡的警惕，卻又清澈得如一泓在深夜中獨舞的泉水。

    如果可以，程子晟想深深地擁抱她。

    什么都不說，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是深深地把她納進自己的懷里，給她溫暖，給她力量，給她陪伴，給她愛。他愿意為她抵擋一切的傷害和惡意，絕不讓她的眼中再流進一絲絲的落寞和痛楚，他愿意為她付出一切，只要她歡喜。

    比起王子，程子晟其實更理解的是那個戲劇中的花匠，理解他對公主懷著怎樣沉如星瀚的愛意，哪怕奉獻自己的生命，也要為她爭取一絲向往的自由。

    他也一樣啊。

    程子晟有時候也會奇怪，明明還沒有走過很久很久，他為什么會對季扶蘇那么喜歡呢？他喜歡死季扶蘇了，喜歡到無藥可救。

    明明現(xiàn)在還很年輕，他卻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和扶蘇寶貝頭發(fā)花白的樣子，未來的日子很長很長，他的每一步里，都一定要有季扶蘇。

    程子晟不曉得，他此刻的眼神有多么溫柔。

    扶蘇垂著眸，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兒，她才側(cè)過頭看他，開口的語氣極其認真。

    “是我先動的手，”她說，“我先動手把她撲到了，我掐她的脖子。”

    “我絕對不會和她道歉。”

    沒想到話題突然轉(zhuǎn)變，程子晟有些怔愣，但還是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理直氣壯地就應(yīng)了下來：“好，那咱不道歉！”

    “為什么？”聽到這個回答，扶蘇的眼神中閃過了幾分疑惑，“我對她動手了，為什么可以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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