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廖家寨是外興安嶺數一數二的大村落，</p>
<p>往年的龍王祭，寨子里的三百多戶人家，能一起折騰出花兒來，那是外興安嶺最熱鬧的光景。</p>
<p>這段日子，廖家寨在舉行龍王祭之前，龍王使者又宣布了一件事。</p>
<p>他要落戶在這廖家寨里。</p>
<p>這可是一件大喜事！</p>
<p>龍王使者落戶廖家寨，那是天大的福澤啊！</p>
<p>可說是落戶，當然不單單是幾間瓦房的事兒。</p>
<p>有女人有孩子拴住了他，那才叫真正的落戶。</p>
<p>寨子里的人聞弦音知雅意，知道龍王使者要在這兒娶妻生子了。</p>
<p>消息一傳開，村里但凡有未出嫁姑娘的人家，都心急眼熱的。</p>
<p>媒婆一趟又一趟，都快把龍王使者的門檻踏平了。</p>
<p>結果折騰了兩三天，龍王使者又通過媒婆放出話來。</p>
<p>寨子里的人聽了之后，個個都挑大拇哥。</p>
<p>龍王使者這人，講究！</p>
<p>黃花大閨女人家不要，老夫少妻，將來守活寡。</p>
<p>三年以內的新寡婦人家也不要，心里頭還有死去的丈夫，而且還很年輕，以后還找得著下家，不用嫁給一個老光棍。</p>
<p>龍王使者幾十年不占寨子里半分便宜，如今年過五十了，討一個老婆吃相都那么講究，寨子里的人都很服氣。</p>
<p>不過他這幾個要求扔出來，寨子里符合要求的，也就沒幾個人了，只有一個何寡婦。</p>
<p>何寡婦年輕的時候，那可是寨子里的第一美人，一雙眼睛烏溜溜的，臉盤子跟雪一樣白凈，一頭麻花辮黑得發亮。</p>
<p>更為難得的是，這女人識字，這在這里可不多見。</p>
<p>不過現在嘛，丈夫死了快十年，她自己也三十出頭了，被苦日子熬得就跟變了人似的，人老珠黃。</p>
<p>五年前她上山砍柴，還把腿給摔斷了，落下了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p>
<p>把這人許給龍王使者，寨子里的人都覺得不妥當，配不上人家啊！</p>
<p>結果**硬著頭皮去跟龍王使者一說，龍王使者當即拍板，就是她了。</p>
<p>那還說什么呢？趕緊辦事吧！</p>
<p>這一年廖家寨的龍王祭，就跟龍王使者的婚事一塊兒辦，真正的雙喜臨門。</p>
<p>大伙兒一起出力，就在寨子東邊，把龍王使者原來落腳的小木屋，改成了三間青磚大瓦房。</p>
<p>從今往后，這兒就是他和何寡婦的家了。</p>
<p>當然，以后也不能用何寡婦稱呼這個女人了，她現在是真正的劉家媳婦兒。</p>
<p>……</p>
<p>這天早上，龍王使者劉順福家里的煙囪，早早就冒起了炊煙。</p>
<p>灶臺上，一個一瘸一拐的女人，正在張羅著早飯。</p>
<p>這個女人自從改嫁之后，短短幾天，就跟吃了仙丹似的，整個人容光煥發。</p>
<p>她原先男人死了，日子早就沒了盼頭。心里頭的那個人，一年也看不到幾眼。</p>
<p>如今得償所愿，身心狀態當然就不一樣了，就跟年輕了十歲似的，麻花辮重新梳起來了，臉色更是白里透紅。</p>
<p>跟當年沒出嫁時相比，也就腿不利索，其他絲毫不差。</p>
<p>兩夫妻吃完了早飯，女人正要收拾碗筷，手腕子卻被劉順福給抓住了。</p>
<p>“老東西，昨晚還嫌不夠？”女人瞟了劉順福一眼，嘴里嫌棄著，臉上卻飛起了紅云，媚眼如絲地看著劉順福。</p>
<p>劉順福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對面的板凳，和顏悅色地說道：“坐。”</p>
<p>“哎。”女人柔聲應了一聲，乖乖地坐下。</p>
<p>眼前的這個男人，其實什么都好。</p>
<p>他年紀雖然大一些，可是體力比起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強。晚上一吹燈，能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那股勁頭兒，就跟一口牲口似的。</p>
<p>而他平時對待自己，卻非常溫柔。</p>
<p>太溫柔了，溫柔到有些客氣。</p>
<p>如今兩人都是夫妻了，這種客氣，就莫名顯得生分。</p>
<p>但女人心里沒多想，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打了那么多年的光棍，可能還不太習慣小夫妻之間的日子。</p>
<p>不著急，慢慢來。</p>
<p>這時候，手被這個男人的粗糙大手握著，女人的心跳得很快，如小鹿亂撞。</p>
<p>如今她全身上下，就不能被這人碰，只要碰一下就有反應。</p>
<p>很快，她察覺到了不對頭。</p>
<p>這男人握著她手腕的手法，她認識。</p>
<p>那是村里郎中的手法，食指和中指虛按著自己的脈門，這叫把脈。</p>
<p>“怎么了？”女人心里有些慌，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病了嗎？”</p>
<p>“沒有。”劉順福似是確認了什么，收回了手，展顏笑道，“你好得很。”</p>
<p>說完這句話，劉順福站起身來。</p>
<p>“你要去哪兒啊？”女人神色一緊，也跟著站了起來，“龍王祭不是完事兒了嗎？”</p>
<p>“完事兒是完事兒了。”劉順福笑道，“可我要去跟龍王爺見個面，把大家托付的事情說一說。”</p>
<p>“龍王爺住哪兒？遠嗎？”女人好奇地問道。</p>
<p>“龍王爺住在龍城。”劉順福說道，“那地兒其實不遠，不過一般人找不到，也進不去。”</p>
<p>“哦……”女人聽了點點頭：“那你什么時候回來？”</p>
<p>“三五天吧。”劉順福往門外走，隨后似是記起什么事來，回頭說道，“那床被子，記得拿出去曬一曬。”</p>
<p>“嗯！”女人應了一聲。</p>
<p>等到劉順福出門，女人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p>
<p>剛剛收拾利索，她心有所感，一抬頭，發現劉順福正在窗口看她。</p>
<p>不過，劉順福的視線很奇怪，他并不是在她的臉，而是在看她的小腹。</p>
<p>女人臉騰一下就紅了，她捂著自己的小腹，瞪了劉順福一眼。</p>
<p>劉順福又跟她對視了一眼，不知怎么了，就這四目相對的剎那間，她覺得這個男人好像有話跟自己說。</p>
<p>可他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只是笑了笑，牽著毛驢走了。</p>
<p>……</p>
<p>牽著毛驢走出廖家寨，劉順福的臉色就快速灰敗下來。</p>
<p>他整個人彎著腰弓著背，咳嗽了幾聲。</p>
<p>跨上毛驢的背，劉順福嘴里說道：“走吧。”</p>
<p>沒想到毛驢不肯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p>
<p>劉順福微微一怔，很快就明白過來，他苦笑道：“都說好心當作驢肝肺。沒想到你這頭毛驢，還懂一些人事兒。”</p>
<p>“我知道，你念她的好，我又何嘗不是呢？”</p>
<p>“她是個苦命人。不過你放心，那床被子里，我已經藏了好一張圖，那上面把我這些年來攢下的家當，清清楚楚地標好了。”</p>
<p>“這筆錢，只要她夠聰明，就足夠她們娘倆活一輩子。”</p>
<p>“你以為她的腿，真的是上山砍柴的時候摔斷的嗎？”</p>
<p>“她能在這窮山惡水里守住十年的寡，絕不是一般的女人。”</p>
<p>“我劉家的種，也只能讓這樣的女人生養。”</p>
<p>“驢兒啊，快點走吧。再耽誤下去，她曬被子的時候就會發現了，到時候追上來，我興許就硬不下這個心腸離開這兒了。”</p>
<p>“死在她這兒，對我來說挺好，可對她來說，那是徒增傷悲的事。”</p>
<p>一邊說著，劉順福一巴掌扇到毛驢屁股上。</p>
<p>毛驢終于開始邁開步子往前走，它脖子上，系著一個鈴鐺。</p>
<p>叮叮當當的鈴鐺聲，最后一次在外興安嶺響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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