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頂，由六座海拔在三千米以上的高峰組成。

    以賀永昌在夜間的眼力，此時能清晰地看見這六座高峰的輪廓，像是蟄伏在夜幕中的六頭巨獸。

    賀家家主如今的位置，在大龍潭西南一公里左右的一個山頭，跟林朔所在的山頭可以遙遙相望，直線距離也就六七百米的樣子。

    不過此時的賀永昌，可沒工夫去看獵門總魁首所在的地方。

    他的注意力，全在西南方向，提防著那邊來人。

    根據之前小八的情報，神農架林區的巨型金雕群，已經帶著馬逸仙一幫人趕往神農頂。

    今天下午總魁首跟苗雪萍苗前輩聯袂奔襲，一是為了救苗成云，二也是想著攻其不備，提前打這場決戰。

    結果馬逸仙棄苗成云不顧，帶著云家九大護道人飄然遠去。

    那么今天晚上，就也得防著馬逸仙從神龍頂上順勢而下，打總魁首一個措手不及。

    賀永昌今晚這個位置，就相當于這支狩獵小隊向神農頂附近區域望出的眼睛。

    如果只是作為一雙探視的眼睛，而不是打架的手腳，賀永昌作為一個自家傳承九寸六境的傳承獵人，自問還是能夠勝任的。

    賀家獵人的夜視能力普遍異于常人，賀永昌更是其中翹楚。

    這身似鐵塔的漢子站在山巔，在璀璨的星空之下，將神農頂附近景象盡收眼底。

    這會兒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神龍頂很安靜，并無異常。

    除了原始森林在夜晚該有的動靜之外，就屬自己背后那個山頭最熱鬧。

    總魁首跟他的兩個寶貝徒弟，一晚上嘴就沒停過，以賀永昌的耳力，自然聽得一字不落。

    賀永昌自從平輩盟禮結束之后，一開始懷里揣著心事，精神高度緊張，基本上沒怎么合過眼。

    昨天晚上，總魁首呼呼大睡，他這個獵門九大魁首之一自然擔起了守夜的職責，又是一晚上沒睡覺。

    雖說獵人進山晚上不睡覺是常事，可連續好幾天都這樣，除了身懷秘術的林朔，其他人誰都受不了。

    隔壁山頭要是說一些有趣的事情，賀永昌倒還能聽著解個悶兒，可惜凈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賀永昌聽著聽著，就感覺自己兩邊的眼皮重逾千鈞。

    盯梢這個差事，苦就苦在這兒了。

    好在賀永昌早有準備，他伸手入懷，取出了一片草葉子含在嘴里。

    這東西叫做苦草，算是水草的一種，賀永昌今天白天順手在大龍潭岸邊采集的。

    做為一種中藥，這東西性溫無毒，內服可以清熱止咳，外用可以止血生肌，相當不錯，就是味道特別苦。

    苦味的無毒植物，對于獵人而言這是寶貝，只要看到就會采摘一些。

    一是可以作為止餓劑。

    獵人在山林中，能耐高低尚在其次，關鍵是頭腦要清楚。

    而饑餓，是會直接影響判斷力的，會讓人變得煩躁冒進。

    苦的東西一旦落入腸胃，人就自然沒胃口了，饑餓的感覺會被抑制，腦子也就會清醒一些。

    第二種功能，也跟保持頭腦清醒有關，那就是用苦味來刺激中樞神經，抵消睡意。

    賀永昌把這片苦草擱進嘴里，細細地咀嚼著，不著急咽下去，而是讓牙齒榨出來的每一滴草汁，都慢慢聚集在舌頭根部。

    舌根，對苦味最是敏感。

    賀永昌一口氣憋住了，就這么含著。

    那種令人銷魂的味道，刺激得賀永昌眼角直抽抽，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慢慢地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賀永昌雙目圓睜，死死地盯著西南方向。

    而就在這個時候，頭頂上方，林家黑鳳的示警聲傳來。

    蠱雕出水了。

    賀永昌心里一緊，沒有回頭去看大龍潭水面上的動靜，而是繼續死死盯著西南方向的六座山脈。

    他知道，這頭蠱雕，總魁首自然會對付。

    不過等了一小會兒，賀永昌沒聽出來總魁首有動手的意思。

    還在那兒聊呢。

    賀永昌點點頭，心想這倒是也正常。

    面對《九州異物載》上排名前三十的猛獸異種，其他人這么談笑自若，那叫不知死活，而總魁首那是藝高人膽大。

    蠱雕這個級別的獵物，在他眼里，可能也就跟普通的鴿子差不了太多。

    不一會兒，賀永昌聽到隔壁山頭的林朔，開始跟自家兩個徒弟講解林家黑鳳的夜觀星象。

    林家獵人跟黑鳳的這種配合，賀永昌作為一個前七寸現九寸家族的家主，自然是聽說過的。

    林家的這種能耐，在門里叫做“林降天劫”，這是被譽為獵門殺力第一的絕技，數百年來被傳得神乎其神。

    林家在獵門內部有這么大聲望，甚至能取代云家成為獵門的九寸九至尊家族，至少有一小半原因，就是因為這門絕技的存在。

    獵門內部的絕學之中，云家的煉神九境傳承那是老祖宗，地位無可撼動。

    不過近代云家悟靈成功的傳人極少，這讓獵門內部另有三門絕技，隱隱有后來居上之勢。

    分別是蘇家的“圈地禁錮”、章家的“孔雀末羽”、林家的“林降天劫”。

    跟“圈地禁錮”和“孔雀末羽”不同，這兩者極難練成，最近一兩百年能身懷這兩門絕技的蘇章兩家獵人屈指可數。

    而“林降天劫”，幾乎是每一個林家傳承獵人，都會的絕技。

    雖然林家的傳承獵人因為一脈單傳的緣故，其實數量也不多，但每一代都有，傳承不斷，這就厲害了。

    這是他們林家的看家能耐，之前被傳得非常邪乎，賀永昌這會兒聽了林朔親自解釋的其中奧妙，心里總算是明白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不過原理就算知道了，那也是學不來的。

    因為黑鳳，只有林家才有。

    確切地說，當今世上，也就只有林小八這一只了。

    想到這兒，賀永昌眼睛往上瞟了瞟，想找找天上八爺的位置。

    很快就找到了。

    就在總魁首所在山頭的正上方，轉著圈盤旋著。

    從目前這個角度，那頭已經上天的蠱雕身在何處還看不到，賀永昌也沒打算再去找。

    往天上瞟一眼就得了，如今自己身背后的那片星空，那是總魁首的獵場。

    之前臨出發前，林朔有囑咐，叫賀永昌直接站在山頂看就行，不用隱藏身形。

    當時賀永昌雖然應了下來，這會兒也真的在這么干，可他心里其實是在打鼓的。

    這兒是山頂，自己身高兩米，杵在山頂的巖石上，那就太扎眼了，效果就跟燈塔差不多。

    這是明哨，搞不好就要被人給拔了。

    這會兒在聽明白了林家這套絕技的原理之后，賀永昌總算是想起這茬了，底氣也就來了。

    總魁首和林家黑鳳的這套絕技，就是大名鼎鼎的“林降天劫”，賀永昌耳朵里早就灌滿了，打獵物那是一打一個準。

    要是打人，那也是一樣的。

    如今在總魁首手里的這把獸叉，到底最后會落在那頭骨雕身上，還是人身上，這是保不準的事情。

    現在八爺在天上盯著，自己也在山頂上看著。

    那頭蠱雕，用賀家的獸叉是殺，用林家的長槍也是殺。

    想到這一層，賀永昌就徹底明白了。

    原來自己今天晚上杵在這兒，是這么一個作用。

    這叫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

    如果對面山上的馬逸仙，真的想借著總魁首獵殺蠱雕的機會要過來干點什么，那么他賀永昌就是指路的道標。

    只要敢往這兒來，馬逸仙就必然要領教一下總魁首的這門絕技。

    用“林降天劫”去收這個接近四百歲的老怪物，倒是合適。

    在如此強勢的絕學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徒勞的。

    這時候賀永昌也明白了，為什么總魁首明明手里有黑鳳長槍，卻還要把自己的獸叉借走。

    因為從一開始林朔就認為，今晚的獵物，可能不僅僅是一頭蠱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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