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
寧氏中醫院精神科VIP病房。
龍小雙推推門，里面上著鎖。
時間太早，估計是爸媽都還睡著。
凌晨四點在虹橋下了火車，在就近的賓館里短暫休息了一下，一早乘出租車過來。
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支頤閉目。
除了累，心里其實是沒什么感覺的。
空空如也。
沒有傷，沒有痛，沒有回憶。
寧曉冬說，她是第四維度的人，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竟是沉沉睡了去。
有了一個夢。
夢到她和龍青陽曾經經過的那個原始地貌的盤山道，那個萬仞懸崖，斷腸崖。
她墜落在崖下......
膝蓋上傳來溫溫的暖意，有一雙手扶在她的膝頭。
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身前蹲著一個人。
白色的外套，清雋的容顏，溫柔的氣息，夜海星子般的眼眸，深邃的眸光透著無盡的憐惜。
“雙兒？”他輕聲喚，是寧曉冬。
眼淚決堤，在椅子上滑下身，縮進他的懷里。
“怎么回事？”擁住這個瑟抖的小身體，寧曉冬心碎，“發生了什么？”
只是咬住他肩上的衣衫壓抑地哭，不讓聲音透出來。
身后的病房里，還有爸媽。
捧住她冰冷的小臉，看著她淚花花的眼睛，看著她渴裂的嘴唇，越發心慌：“你到底怎么了？”
不語。只有眼眸里的憂郁泛濫。
再次將她擁在懷里，用體溫溫暖她。
他知道她總是緘默的這個特點。
不說就不說吧，總之她現在人好好的。
“我帶你去吃早餐。”寧曉冬說，“你看起來很弱。”
點點頭。快兩天了，幾乎沒喝水，沒吃飯，沒睡覺。
醫院餐廳吃了幾個珍珠素包，喝了碗小米粥，身上暖合起來，體力也有了。
面色淺淺的恢復了瑩潤。
明眸低垂，在長睫下輕眨。無論怎樣的情形，總是秀色傾城。
寧曉冬只字不問，牽了她的小手，返回十七層的病房。
看到女兒，龍承明高興之余，一勁兒往病房外面看。
他覺得不對，他覺得違反常態。
趁著龍小雙和母親說話的空擋，龍承明拉著寧曉冬出了病房。
“這不對啊，”龍承明說，“千里迢迢，青陽斷不會讓雙兒一個人過來的。”
果然知女莫若父。
“青陽在后面，有點兒事耽誤了，”寧曉冬看看腕表，“估計也差不多了。”
十點，龍青陽出現在病房。
與龍小雙默默相視，幾秒鐘，龍小雙轉了頭。
兩個人一樣的面色晦暗。
龍青陽更甚，眼眶深陷，胡渣虛青，硬朗的雙肩，掩飾不住一股疲憊。
寧曉冬知道，事情，不是一般的嚴重。
中午，三人一起出來吃午飯。
寧曉冬給龍青陽斟了一小杯酒：“講講你們的故事。”
龍小雙低了頭，澀聲低語：“我沒什么可說的，我知道我笨。”
寧曉冬看看她：“什么意思，雙兒？”
龍小雙紅了眼眶：“我知道我寡淡無趣，我不會變通。一個胡蘿卜，一碗小米粥，我可以吃一輩子不厭煩，一個人，我可以從小守到老不厭倦，但是我忽略了，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樣呆傻的！所以我知道了，就這樣了。”
“雙兒！”龍青陽擰眉，“你怎么可以這樣說自己，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沒有人可以跟你相比！”
龍小雙搖頭：“不要騙我了，已經十幾年了，我不會再相信了！我很感謝你給了我十幾年的美好，但是我現在知道了，那都是假的，事實就是我很笨！我已經懂了，我會離遠點的，不會打擾到你的！”
“不是你想得那樣！”龍青陽低吼，“我知道錯了，但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你就不要再嘲笑我的智商了！”龍小雙含淚，“你讓我持續懷疑，我到底有多笨？笨到我最愛的人，最信賴的人，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欺騙我！”
天！龍青陽搖頭，他該怎么樣跟她說？
這是怎樣的情況？寧曉冬蹙了眉心。
這丫頭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被毀了，三觀被毀，是會摧滅一個人的！
“到底怎么回事？”寧曉冬低喝，目光凌然看向龍青陽。
“苗露沒跟你說？”龍青陽壓抑的聲音。
“沒有！”
“師父！”龍小雙搖頭，“您不要再問了，我也不想再聽到！”
“但是...”寧曉冬說，“事情不能這樣！雙兒你受傷了！”
“沒有！”龍小雙說，“我很好，我只是懂事了，我會跟趙冰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雙兒！”兩個男人齊聲驚呼，不約而同站起了身。
“我累了，我先回了，”龍小雙說，“我要去守著爸媽。”
就這樣孑然離開。
那冷冷清清的遺世獨立，讓兩個男人的心，登時都碎了。
“毛瑩瑩懷孕了。”龍青陽低著頭，拿著酒杯在餐桌上一圈圈旋轉。
寧曉冬慢慢呷了一口酒，輕輕放下杯子，然后沉默。
沉默到仿佛沒聽到那句話。
“但那真的不是我想的！”龍青陽低澀的聲音。
“嗤！”寧曉冬輕聲冷笑，“做事的時候沒想到她會懷孕？”
“不是！”龍青陽嘆口氣，黯然搖頭，“我看還是算了，我也不想說了！”
“那是你的權利！”寧曉冬說，“但是你把雙兒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毀了！她已經開始自我懷疑了，你知道，那很危險的！”
“告訴我應該怎么辦？”龍青陽抬頭，深邃的眸看向寧曉冬。
“我還真高看你了，龍青陽。”寧曉冬冷冷不屑的語氣，“我沒放倒你，就已經夠可以的了，你還問我怎么辦？”
“你可以試一試。”龍青陽輕描淡寫。
“嗤！”寧曉冬起身，拿了外套。
“你知道芙洛蒙嗎？”身后龍青陽說。
寧曉冬站住身，沒有回頭。
“我不知道怎么給雙兒解釋，”龍青陽使勁咽口唾沫，“但我真的著了道！這是第二次，第一次被人阻止了！”
寧曉冬轉過頭來，微擰著眉：“那女人......”
“你說過，那是條蜈蚣！”
“你還真被她咬了！”寧曉冬凝眉，“我的確擔心過你，但我沒想到，那女人，她還......還真行！”
“雙兒不會聽我解釋，她不懂！”龍青陽說，“你是她師父，她信賴你，你跟她慢慢說！”
寧曉冬撓撓頭，坐回來：“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事實已經形成了，那女人懷了你的孩子！”
龍青陽鎖眉扶額，嘆氣：“是！我不知道怎么處置這件事。”
“她會用那孩子要挾你！”
點頭。
“但那是一條生命！”
“......”
“你自己決定吧，我幫不了你！”
“那個女人我來處理！”冷硬的神情。
“怎么處理？”寧曉冬冷笑，“殺人滅口？”
“你只需幫我給雙兒解釋！”龍青陽篤定的眼神。
“這個我會，但我是為了雙兒！”
“不管她會不會回到我身邊，”龍青陽說，“至少要她知道，龍青陽沒有騙她！”
“這個問題比那女人重要，”寧曉冬點頭，“我知道怎么做！”
......
十七樓會議室。
龍小雙沉默。
她相信寧曉冬說的是真的！師父不會跟著龍青陽騙她。
那么，龍青陽說的“不是本意，”也就是真的。
這種事，針對男人，居然也有這種操作？
有些匪夷所思。
但至少心里不難么難過了，只要龍青陽不存在欺騙她，事情好像就不那么嚴重了。
否則，她無法面對記憶里，家鄉的河畔，那個清秀俊朗的少年，純凈真摯的笑容。
那笑容在心里是珍藏一輩子的！
只要那笑容還是真的，心就坦然了，世界還是美好的！
龍青陽，就還是龍青陽，不是惡魔。
淚水終于流了下來。
“你可以原諒他嗎？”寧曉冬柔聲問。
“......”龍小雙低語，“如果他沒錯，就不存在原諒不原諒，只是......”
“只是怎么？”寧曉冬的心一揪。
“我回不去了，”龍小雙哀默的眼神，“我回家的路，被那個突然降臨的孩子......給堵住了。”
“也許......”寧曉冬無力地說，“龍青陽不會讓她生下來！”
“不可以！”龍小雙驚恐的眼眸望向寧曉冬，“不要讓我當初的悲劇再發生！”
“什么？”寧曉冬一時沒能明白。
“我是被勒令打掉的那個孩子，師父您忘了嗎？”
寧曉冬語噎！冥冥之中，還有這一筆帳！
“不要摧毀那個生命！”龍小雙瑟瑟發抖，“讓龍青陽接受那個孩子！我可以離開！”
“雙兒！”寧曉冬驚懼，“這事......”
“我不要下地獄！”龍小雙倉惶搖頭，“我不要做那個劊子手！我可以離開他們！讓他們結婚！”
寧曉冬伸臂摟住她，低聲安慰：“沒事！沒事！那個生命無論怎樣，都跟你沒關系！”
“讓她把孩子生下來，”龍小雙在他肩上啜泣，“這世上沒有多余的孩子！讓龍青陽愛他！”
這世上沒有多余的孩子，這世上沒有多余的孩子！
寧曉冬眼瞼濕潤了，澀聲說：“師父明白了！師父明白了！”
躲在落地窗后的龍青陽，頹然倚在了玻璃上。
他真希望身后的玻璃可以脆弱到就此碎裂，這樣，他就可以從十七樓，仰面跌落下去了。
龍小雙回家的路被他親手堵住了，她若回不來，還有什么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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