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木濱乘客車來到了離上海不遠的江蘇南通。
隨著一些沿江地區的劃入,南市區規模不斷擴大,一些有檔次的賓館飯店也隨之多了起來。曾經在理發店和客人的交流中,他意識到這些單位有地毯的需求,決定以理發掙來的四千塊錢做本錢,去做地毯的生意。
在南通找到一家地毯廠,以賓館買主看貨的名義,要到了樣品和出廠價格。回到上海,硬著頭皮進到一些正在裝修的酒店做推銷。萬事開頭難。
這是一家裝修中的“新友誼大酒店”,現場一片狼藉。程木濱找到裝修包工頭兒,自報家門是南通地毯廠的業務員。工頭兒葉老板說放下樣品走吧,用時我們再聯系。程木濱哪里能放得下樣品,這可是他做業務僅有的依托。再聯系?說的輕巧,他哪有什么聯系方式呢。等葉老板出去,他把人家積滿厚厚茶垢的水杯刷了個干干凈凈,把桌子上的資料和樣品擺放的齊齊整整,接著揮笤帚掃屋子。
第二天如是,第三天如是。一個星期后不僅葉老板的辦公室,連整個施工現場都被木濱歸整得有條理。第二個星期葉老板和他開開玩笑,支使他干活了,還管了他一頓包子的午飯。直到有一天程木濱沒去,葉老板反而不習慣了,再去時問他為什么沒來?程木濱說廠家不讓我們業、業務實習生在一個地方呆、呆下去,只有要貨了才、才可以。
為了有個免費的勤雜工,葉老板當月就要了他的地毯。他取出積蓄加上葉老板的少量定金,從廠家進了貨送到酒店。好在用量不大,很快就收清了貨款。在沒有廠家資料沒名片和沒聯系方式的“三無狀態”下,程木濱做成了人生的第一筆推銷生意,賺到了六百塊錢。多年后,當他成為方程老板接受采訪時,對那家酒店和葉老板的名字脫口就出。
住的地方是租的一家國營工廠的職工家屬院,就在工廠里邊。
一天晚上回住處時,進了工廠發現一間大房間里亮著燈。駐腳去看,三十多人正在上課。屋里鋼梁上懸掛著一行鐵牌子大字:實現工業現代化,提升職工文化水平。這里是工廠開辦的工人夜校,不知不覺地怯怯走了進去,這個課堂像個巨大的磁石把他生生地吸住了。
有了頭單業務的成功程木濱更有了信心。猶豫了幾天后,花了一千五百塊錢,幾乎相當于他存款的三成,買了一只數字BP機掛在腰間,印了名片,同時還買了輛永久變速自行車。從此,在南市區甚至整個上海的街頭,這個來自北方鐵佛城的小伙兒穿梭奔波起來。
和理發店的日子比,人瘦了也黑了。從晨曦到暮色,這條黑瘦的身影飛奔在滬上的大街小巷。和當年要飯一樣給者不拒,程木濱是個雜食小動物兒,不看你什么行當挨街挨戶的推銷,不管你要三五十米還是三兩尺,他拾到籃子里就是菜照單全收。不怕慢就怕站,程木濱天天不停歇,越是刮風下雨越是往外竄的歡,風雨天跑業務的少,反而得客人的喜歡。
天道酬勤,三個月后尋呼機“BB”地響個不停,每天多多少少都會有出貨。
一天生兩天熟,租房客成了夜校學生。只要是晚上沒有生意的事,他一準出現在課堂上。老師對插班生沒要求,插班生卻主動交作業。夏天宿舍里熱,就跑到馬路邊路燈下看書,冬天宿舍里冷,就鉆進被窩里學習。每天學到半夜,而白天的業務卻是一點也不敢耽誤的。
知聞鄉下人是個地毯哥兒,總有熱心的“同學”給他推薦點兒生意。主管職工教育的工會主席生了憐憫,工廠在他這兒也小有購用。
一年半時間下來,不給記考勤的學生出勤率是最高的,并學完了整個高中的課程。到期末考試,這個不在名額的插班生考了個第一名,弄得個廠職教科和聘來的夜校老師哭笑不得。工人們上課學習多是應付工廠,只有通過了考試才能技術長級長工資,程木濱上課純粹為了學東西,他要把因為早年窮上不了的學補回來。
一年半時間學完了高中課程,賣地毯也掙了一萬來塊錢。萬元戶,在現在的鐵佛村已是屢見不鮮了。十里洋場上海灘的耳熏目染,擴大了視野也撩撥了他的欲望。此時程木濱心里的目標不再是十萬,而是掙到一百萬,要成為百萬富翁。
這年的春節,二十五歲的程木濱過得最有年味兒,第一次感受到了過年的快樂。
債務早是還清了,餓肚子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之前秋閑時還請人把老舊的房屋翻修了,有老有小有溫有飽,在鐵佛村里程木濱也算是個闖大上海的小能人兒了。對當初借債的人要有感激之情的,聽從岳母師娘的主意,請大家在家里吃了一頓酒飯,還各自給捎了一點禮物。手頭兒上有了錢,媳婦兒香秀三天兩頭兒往城里跑。
村里人說程木濱掙錢了,猜測他是找到了當年他爸在上海的老關系。不過一年后,他還真的接到了從香港寄來的一封信,正是來自他爸爸程耀庭在上海的至交許先生。斯時許先生已廉頗老矣。
讓程木濱尤其高興的是,他找到了遠嫁二十一里地外的娘。看著成人的兒子,抱著兩歲的孫子,娘滿眼愧疚的淚水,程木濱自是說了一些娘當初也是生活所迫不得已的話。
在娘的家里,還見到了正在讀高三的妹妹,閃著一雙大眼睛的妹妹虹葉抓著木濱的胳膊,親熱的不得了。泰山不是壘的,鴨嘴扁不是砸的,血脈親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在程木濱以后的生活和事業中,妹妹給了他很大的幫助與影響。娘家里的生活并不富裕,程木濱給娘三百塊錢,說這是給妹妹上學用的,一定要支持妹妹考上大學跳出農門。
后來妹妹虹葉果然不負期望,不僅跳出了農門,還出了國門。
謝絕了鄉鄰伙伴們打牌玩耍的邀約,除了和劉東升吃過一次飯外,過年期間程木濱一直悶在家里,補償著和孩子和香秀在一起的時間,也盤算著新的一年一定要有所改觀。東升已經遠遠比自己有錢,新的一年他不能再只是跑單幫做推銷了。
年后回到上海,去拜望了老主顧葉老板,一來是拜年感謝二來也是請教。
葉老板說你這樣做太辛苦了兄弟,開個店吧。程木濱說我本、本錢不夠啊,葉老板主動說可以借給他兩萬塊錢,只不過要支付比銀行稍多一點的利息。直到在取款機上取出錢來,他才真的相信了,整整四百張五十的,這是他頭回見到錢是按沓捆著拿。如果不是有葉老板在身邊,程木濱真想把那沓錢放到鼻子下邊,聞聞味道。
政府正在建設和扶持一些專業的市場,掛著“發展才是硬道理”標語的紡織市場,正是其中的一個。程木濱在市場上用一千一百塊錢一個月的價格租了一間門店,雇了一個人看店做零售,自己仍在外跑業務。零售推銷兩頭忙,這樣賣地毯的收入又較去年有所增加。
工廠夜校有位老師是來自上海某部屬研究所的齊博士,齊博士來自貧窮的蘇北某個小縣城,是個高考狀元,以當年全省最高成績考上了上海一所著名大學。同樣來自農村,齊博士對這個高中夜校考試成績的第一名程木濱也青睞有加。在他的幫助下,給程木濱這個夜校插班生也發放了一個“高中學歷”證書,又推薦他領著他報名上電大。
初始程木濱還不知電大為何物,聽從齊博士的話,每晚去區廣播電視大學上課,只管學習。一邊做著地毯的生意,一邊上著電大的夜校。地毯生意和餐飲一樣也是個勤行,每天剩下的有限的業余時間,就都付諸了上課啃書本兒。只在六月份收秋時回了一趟家,收了麥子種棒子。一年時間,很快地過去。
到了臨近年末,程木濱開始催收一年來的欠款。
到一個酒店去要賬,經理說這兩天錢就打給你,要不你今晚上請客吧,程木濱忙笑臉應承。飯桌上酒店經理還叫了他的幾個朋友,程木濱挨個的敬酒攀談。其中有一個人問他做什么,他說是賣地毯的。這人說他正負責一個全國性博覽會的布置工作,展會和會議都需要不少的地毯。程木濱忙改口說我們某某地毯廠質量如何云云,再也不稱自個兒是賣地毯的。實際上他哪里是什么地毯廠的,充其量只是人家的一個小小經銷商而已。
最后,程木濱托酒店經理從中撮合,他真的就成了這次全國博覽會的地毯供應商。不過需要墊付三萬元的貨款,約定第二年的三月份付清。他集中了手頭上的大部分資金,供應了博覽會全部的地毯。然而,這個沒有書面契約的口頭約定,來年讓程木濱終于知道了什么是合同以及合同的重要性。財迷的鄉下人,天上哪會掉餡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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