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隔兩岸,彼岸花開紅艷艷。
赭黃色的忘川河水,惡浪翻涌,腥風撲面,被靄靄陰霧籠罩著,里面藏著無數孤魂野鬼,凄厲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被稱為彼岸花的曼珠沙華,是冥界三途忘川上的接引之花,彼岸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花葉生生兩不見。此時,曼珠沙華已絢爛成海,染紅了漫漫忘川河兩岸。
忘川河水,穿過一個一座連綿大山,名曰忘川山,山上漆黑的怪石嶙峋,山峰如根根玄色的利劍,直刺蒼穹。遠眺,能看見隱隱的火焰沸騰,血光接天。
血紅、墨色與赭黃的景致相映,凄美!妖異!
忘川河水,是天族和魔族的分界地,這里,即將是神魔大戰的戰場。
忘川河東面的山上,密密麻麻扎著天軍白色的帳篷,對岸影影綽綽能看見,也同樣是密密麻麻、魔族的玄色帳篷。
身穿白色重甲的天將,從扎在山谷中的寬大帥帳里,三個一群兩個一對地走出來,其中就有穿著白盔白甲、小舞的四個師兄,戰前布置剛剛結束,他們接了令,正要分頭去準備。
帥帳內,只剩下太子擎天和玄元。
看著眼下一片青色的擎天,玄元提醒,“太子殿下,你休息一下吧,戰事還未開始,可不能過于疲勞”。
擎天坐在帥位上,正閉眼,用手揉著昏頭漲腦的頭,嘆了口氣,低聲回答,“唉!太緊了,還是有很多事……來不及準備妥當,從他們的布陣配置看,這魔軍,遠比我們預想的,要有策略的多,也訓練有素的多,這場仗……不容易打啊”。
玄元平淡無波的臉上,也隱現擔憂之色,“是呀,他們招募了不少各級帥才,確實調度有方,魔兵的士氣……也正旺”。
沉默片刻,擎天睜開眼,慢慢抬起頭,望著側位坐著的玄元,眼神中空茫一片,沒頭沒腦幽幽說,“我,我見過她了……太忙,都沒時間……再去看看她,她出生時……”。
擎天最后的聲音,竟有些哽咽,想著小舞出生哭鬧三日,不休不止,知道她怨恨不甘,又想到她托生到那樣一戶人家,連飯都吃不上,心里就更加難過。
玄元身子一震,心里一痛,一直沉默著,他清楚太子擎天在說誰。
“她,應該……四歲多了”
擎天滿眼裝著悲傷,像是說給玄元聽,也像喃喃自語,他的心很痛,在小舞最需要照顧的時候,他卻分身無術。
玄元心里的痛,一點都不比擎天少,他非常想小舞,他的小徒弟走了,帶走了希夷仙府每個人的快樂,相處一萬年的一幕幕,常常閃現在眼前……
小舞的臨終遺言,都是在關懷自己,讓玄元感受到小徒弟發自內心的真摯,也因此難以釋懷。
想去看看甄小舞,玄元明白,她已不是自己的小徒弟,但是畢竟她和小徒弟有著同一個靈魂,他想去看看她,過的怎樣?哪怕對她的身影,說幾句愧疚感謝的話,這些話,在玄元心中縈繞了一遍又一遍,他覺得虧欠了小舞。
“對不起!清兒,對不起兩次鞭打你、對不起羈押你、對不起沒對你的孝道,說聲謝謝、對不起沒來得及好好疼你、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
玄元想著想著,紅濕了眼眶,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后,壓下滿腔的愧疚,悲慟道:“我要去……看看她”。
“好!”,同樣受煎熬的擎天應著,將小舞轉世所在,說給了玄元。
岐山高大巍峨,蔥蘢的草木野花,被夜雨沖刷的更加鮮艷欲滴!
山谷一個緩坡上,有樹枝圍著的一個破土屋,屋前有個搖搖欲墜雨棚,雨棚下是個黑乎乎的灶臺,灶坑內正冒著縷縷白煙,一個小腦袋不時冒出來,是滿臉愁容,被嗆的直咳嗦。
“娘,柴都濕了,點不著啊”,小舞沖屋內的娘喊著。
屋內傳來女人沙啞蒼桑,伴著氣喘噓噓的咳嗽聲,“咳咳咳,你看那……最底下,是不是?還有些干柴?咳咳”。
“娘,我就是,從最下面拿的”
“咳咳咳……那就,算了吧”
“那可不行,娘病著,得吃東西,娘,我這就去陳嬸家,拿些干柴回來”
一個比灶臺高不了的小姑娘,突然站起來,滿手的黑鍋灰,兩邊臉都抹了好幾道,活像個臟兮兮的小花貓。
玄元躲在暗處,端詳著小姑娘,從眉眼、神情上,尤其是那一雙清澈靈慧的大眼睛,頓時認出了,那就是自己小徒弟的模樣。
玄元喉結上下滾了幾滾,極力控制住心中波瀾,他正要向前,卻見院子外,兩個衣袍光鮮的胖子,帶著四個小廝,向這面呼啦啦走過來。
一個小廝剛進院門,就頤指氣使大聲吆喝,“甄光,甄光,你出來……”。
與這些人走個迎面,小舞一臉疑問,“你們,是找我爹?”。
穿著華麗的中年胖子,望著眼前骨瘦如柴的小姑娘,上下左右打量著,好奇問:“你就是,那個能……過目不忘的神童?甄……甄什么來著,哦,對,甄小舞?”。
一聽到小姑娘還叫小舞,玄元立刻明白,那一定是擎天給起的名字,想忘記過往,真的好難,誰能例外?
“我是甄小舞,不是神童,只是記的……快一些。哦,我爹不在家,都十幾日……沒回了”
甄小舞口齒伶俐回著話,表現的與她實際年齡,實在不相符,苦難,讓甄小舞早早成熟。
穿著錦衣的年輕胖子,不時用衣袖,擦著流出來的口水和鼻涕,癡癡呆呆樣,一看就是個傻子,他開始圍著小舞亂轉,嘻嘻哈哈,手舞足蹈并胡言亂語。
“不在,不在呀,呵呵呵,像小花貓,小花貓……呵呵”。
中年胖子顯得很不耐,向屋里張望著說:“哦,你爹不在?那你娘也行,喊讓你娘……出來”。
小舞伸出纖細的胳膊,攔在中年胖子面前,一張稚嫩的臉上掛著氣惱和堅定,“我娘病了,不能下床,有什么事……和我說”。
中年胖子意味不明地打量著,眼前一點點的小姑娘,見她雖然矮小瘦弱,但抹著黑灰的臉上,一雙如泉水般的大眼,正閃耀著光芒,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中年胖子放緩了語氣,彎下腰,湊到小舞跟前,一臉的皮笑肉不笑。
“小舞,和你說?嘿嘿嘿,你能做主嗎?”
見小舞厭惡地別過臉,不再搭理他,中年胖子顯得很尷尬,直起身,臉上又換上盛氣凌人樣,探頭透過窗口,對屋內小舞娘的影子喊話。
“小舞娘,你聽好了,今日,我來……是通知你,你家當家的,已經把你女兒……說給了我錢家,做童養媳了,錢……他早都拿走啦,現在我就把人領走,給你說一聲哦”。
“撲通”一聲,夾雜著凄厲沙啞的哭喊,從屋內傳出,“啊!不!你們不能!不能帶走我女兒,小舞……不能……”。
“娘!”
小舞驚呼一聲,轉身向屋中奔去,看見娘滿臉是淚,已爬了門口,母女倆緊緊抱到一起,都淚目怒視著來人。
這前呼后擁、招搖過市的一幫人,引來了姒伯和陳嬸等鄰居過來照看,聽他們是要帶走小舞,都氣憤地紛紛說話。
阿牛哥和小伙伴沖進院子,擋在小舞和她娘面前。
“你們休想,帶走小舞!”。
“小舞這么小,怎能嫁給……一個傻子?”
“呵呵呵,你們是傻子,傻子,呵呵,是大傻子……”,傻子手里多了個小木棍,呵呵傻笑著,揮舞木棍,嚇唬阿牛和小伙伴們。
“這是,光天化日要搶人嗎?”
“……”
“你們,這是干什么呀?……唉!作孽啊”,陳嬸說著,忙到門口幫著小舞,把小舞娘扶靠在屋門前。
姒伯眉頭都皺成了一個疙瘩,他揚手制止鄉人,走上前,問中年胖子,“好了,都先別說話,這位錢老爺,我是這鄉的閭胥,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啊,閭胥呀,你來了最好。是這樣的,我是豐城一個生意人,在豐城集上,有人見過這小姑娘和她爹賣藝,說她真有過目不忘的能力,他倆靠表演,越來越掙不到錢”
“啊!?讓女兒賣藝?”
“這甄光,真不是東西!”
中年胖子見大家都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干咳了一聲,又繼續說:“我后來聽說,她爹要賣這個小姑娘,要價真心不低啊。我琢磨著,這么聰明的女孩,若許給我兒子做媳婦,那生的娃也差不了。我錢家用一頭驢做了聘金,但都十幾日了,甄光到現在,都遲遲沒把小姑娘送過來,所以,我只能自己來接啦,甄小舞,已是我錢家的童養媳”。
“你紅口白牙,有什么證據?”
中年胖子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帛,抖開,展示給眾人看。
“證據?當然有,看看這婚書,還有這手印,都睜大眼睛看看,有假嗎?閭胥,你也瞧瞧?”
姒伯將錦帛拿到手里,對小舞招招手,“小舞,過來,你識字,看看,是不是這回事?”。
甄小舞低頭看了,果然是爹的字,內容也是如錢老爺說的,她確實被爹賣了,換了一頭驢。
小舞淚水大顆大顆滴落下來,眾人頓時都明白了,這錢老爺說的不假。
“老天啊,怎么能這樣?”
“那個挨天刀!就是真的,那你們……也不能把小舞帶走”
陳嬸走過去,將小舞緊緊摟在懷里,撩起圍裙角,替她擦淚和臉上的黑灰。
“哼!我有這婚書,走到哪都有理,我是生意人,從不會做虧本買賣……來人,將小姑娘帶走”,
兩個跟隨的小廝,快步上來拉扯小舞,“是,老爺”。
“小舞!”
小舞娘的一聲凄厲的嘶喊,連著一大口鮮血噴出,嚇壞了在場所有人。
“娘!……”
小舞要奔過去,卻被一個小廝緊緊抓住,她氣的猛地咬向抓著自己的手。
只聽“啊”的一聲,被咬的小廝疼的松了手,看著流血的手指,氣的“哇哇”大叫。
小舞掙脫出來,撲到娘身邊,見娘滿嘴的血,嚇得臉煞白,大聲哭喊,“娘,娘,你怎么了?娘,別嚇小舞……”。
把小舞緊緊摟在懷里,小舞娘不再撒手,她怕小舞害怕,在她耳邊輕輕安慰,“娘沒事,咳咳,小舞,不怕”。
將小舞護在懷里,小舞娘抬頭,眼睛紅的如要吃人的野獸,怒視著錢老板,一副殘軀抖著凜冽,咬牙切齒道:“小舞還小,哪都不能去,要帶走她,就從我尸體上,踏過去”。
傻胖子拿著小棍,嘻嘻哈哈到處溜達,學著小舞娘的話,默默叨叨,“太小,哪都不去,呵呵呵,太小……”。
姒伯一直陰黑的臉上,嘴角抽動了兩動,最后陪上笑,低三下四,低聲和錢老爺商量。
“錢老爺,你都看到了,小舞她娘,已病成這樣,你硬帶走小舞,就等于殺了她,那樣做,會遭天譴的啊。小舞還太小,帶到你府,也做不了什么?白浪費飯而已。你就行行好,讓她在家,最后盡盡孝。十歲,對,到十歲,再進你府不是更好?就算不成,那甄光,也得把驢錢連本利賠給你。錢老爺眼光好,小舞大了,怕可不是一頭驢子的價格,錢老爺,你覺得這樣做,如何?”。
沒想到小徒弟,轉生后會遭受如此苦厄,玄元早已氣憤填膺,手中蘊起白色光芒,掌心迎空接引一道霹靂,一揮手,砸在錢老板腳前。
“不……”
錢老爺拒絕的“不行”兩字,剛出口一半,就聽“轟隆”一聲巨響,一道刺眼亮光劃破天空,在他腳旁突然炸開,錢老爺頓時被一道晴空霹靂,炸飛出去,嚎叫聲極為凄慘。
小院內頓時塵土飛揚,眾人都驚癱在地上,嚇的魂飛天外。
最先反應過來的姒伯,對被摔的齜牙咧嘴的錢老爺,繼續勸說,“你看,錢老爺,這老天都不愿意了,你就依了我的話吧,也算行善積德了”。
錢老爺被嚇的臉上蒼白,魂都沒了,渾身哆嗦,一看衣袍已被炸的破爛不堪,他分明看見那道霹靂,就是沖他飛過來的,再也不敢造次。
“就依閭胥的話,十歲來接她,諒你們,也耍不出什么花樣……走!”,錢老爺邊哆哆嗦嗦說著,邊丟盔卸甲般,帶著小廝倉皇逃走。
姒伯讓兩個年輕人,幫著把小舞娘抬回床上,眾人又安慰了母女幾句,就都陸續離開,院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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