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半年前。
北方的秋天如同北方人的性格一樣爽快，它不像春天那樣忸怩著姍姍遲來，而是一場秋雨過后伴著驟降的氣溫馬上蒞臨。不過在大學城里和蕭瑟枯敗的秋景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如火如荼正在進行時的各大高校秋季招聘會，美院也不例外，場場爆滿。
安卓梁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居然只去了一次招聘會就被一家動漫公司簽下，他得以繼續他的網游生活而不受畢業季找工作的煎熬。而汪志偉就沒有那么幸運了，面對一條條的招聘信息，他悲催地意識到自己在美院學了四年的傳播與管理這個專業已經被就業機會無情地邊緣化了，與其碰釘子不如在寢室多做幾單生意。
子昂準備考研，床邊堆著《中國美術史》《世界美術史》，手里捧著《歷年考研英語真題解析及思路》，他無精打采的看著窗外被秋風吹得滿地瘋跑的卷曲蔫枯的落葉。
因為還沒有到給暖氣的時候，室內的溫度甚至比室外還要低，三個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被坐在各自的床上，像三個雪人，有些滑稽。
“老兄，真的要考研？不到百天的時間，你以為你的對手是一群智障人士嗎？不是打算要出國的嗎”汪志偉對子昂的決定深表懷疑。
“計劃沒有變化快，決定了！”自從上次子佩生病以來他對自己畢業后的規劃有了重新安排，就是至少要在這座城市里再呆上兩年。他想過在這里找份工作賺錢供子佩大學畢業，讓子佩像其他女生一樣擁有快樂的大學時光，無憂無慮的生活，校園里從容的步伐和午后靜坐圖書館里的愜意。這些她不曾享受的一切在兩年之內彌補給她，這不僅是夜空下仰望啟明星的承諾也是他內心揮不去的執念。
所以最初考研并不是宋子昂畢業后打算的首選，曾經堅定地想過在這座城市找工作，可幾場招聘會下來子昂被徹底敲醒了，此路不通。有一次當他好不容易擠到前面，遞上自己的簡歷和作品時，對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小伙子可不可以嘗試下改行，我們這里有個專業的模特隊，看你的形象不錯，歡迎來嘗試一下。
可是貴公司不是有個舞臺設計崗位嗎？招聘的人笑了，臉上帶著不屑，拍了拍胳膊肘壓著的厚厚一摞紙，這些都是應聘這個崗位的，可我們只招一個。聽完此話子昂內心倍感涼涼。
不過子昂沒有死心，想想自己好歹也是美院的高材生呢，自己的畫作不信遇不到伯樂，況且內心深處從小就埋下的對油畫藝術的摯愛也讓他堅定地認為是金子終究會發光的，憑本事找個畫廊寄賣作品應該沒有問題，自己應該不會淪落到孤芳自賞的境地吧。接下來的幾天，子昂幾乎走遍了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畫廊，不過得到的結果如出一轍，畫可以留下簽約不可能，因為保證不了多久會賣出去！
子昂不相信自己的運氣這么差，幾經周折轉機終于來了。一天他在網上看到一個很有實力的畫廊招聘畫師，于是帶著作品興沖沖地趕過去。畫廊開在一座高層寫字樓里，一進門滿眼的紅木家具，古色古香。
“畫的不錯，年輕人�！崩习逍攀址醋影旱漠媰�。這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對襟長褂，不多的發量梳得锃亮考究地背向腦后。
“還可以。”子昂謙虛應答。
“我們畫廊在本市規模還是不錯的，想必你也考察過，我就不再介紹了。”老板翻開子昂的簡歷，“美院的，肖像繪畫應該沒問題吧？！”還沒等子昂回答，他就從桌子上拿起一本雜志翻開中間的彩頁，“知道他嗎？”
畫報上一位西服革履的老人危襟正坐，眼袋很大面部肌肉松弛，旁邊一行大字抓人眼球：從地產大鱷到OTO的探索者——行走江湖的勇者。
“不認識。”子昂誠實的搖頭。
“哎，你們年輕人呀，只讀圣賢書不知窗外事。那我就開門見山了，他可是這里的首富，本市很多樓盤都是他投資開發的�！崩习鍑K嘖稱嘆�！拔也桓阗u關子了，你要知道這些有錢人當他們的財富多到不再是他們追求的目標時追求精神上的富足才能滿足他們更高層次的虛榮。對，是虛榮！我瞧不起這些暴發戶，但不代表也瞧不起他們兜里的錢。”
“您什么意思？”子昂一頭霧水。
“就是他要找一個畫肖像的高手�！�
“給他畫肖像？”子昂似乎明白了。
“幼稚，給他畫肖像怎么能用你們這些無名小輩，實際上他本人的畫像已經完工成交了，這個數�！闭f著他伸出了五指。
“五十萬？”子昂猜測。
“五百萬！”老板興奮地站起身，“本市有名的畫家，是我牽的線搭的橋�！崩习蹇戳艘谎蹪M臉驚愕的子昂，許是意識到了在這個毛頭小子面前的顯擺真的沒有什么意義，他連忙收口，“算了算了不提這些了�！�
“既然已經畫完了，您還招聘我做什么？”子昂更加疑惑了。
“給他太太畫，怎么樣，有興趣嗎？我們三七開，你七我三。不過這次價格沒有那么高，只有區區二十萬，但是對于還沒畢業的你，已經很高了，就當一次實習了，如何？”老板誘惑的眼神投過來。
子昂不喜歡眼前這個庸俗鄙陋之人，可想到如果賺到這筆錢，至少能讓子佩安心讀書不用再忙碌辛苦。
“好吧。”子昂嘴上答應心理卻犯嘀咕，大老板自己的畫像肯花五百萬，太太的畫像怎么差這么多？
第二天帶著這個疑問子昂被一輛勞斯萊斯載著在山間公路盤繞了好久。期間帶著墨鏡的司機時不時看一眼后視鏡，瞄看自己一眼，令子昂渾身不自在。終于車子駛進一座別墅，里面的豪華程度讓子昂覺得自家父親的資產在這兒只能算是錢而不能稱為財富。子昂下車不經意的回頭一瞥才發現，從這里極目遠望，整個城市可以盡收眼底。沒想到這座城市還有一處可以如此清晰俯瞰她的妖嬈與壯美的地方，子昂禁不住暗自贊嘆起來。
“畫畫的？”身后傳來一聲問話，子昂猛地回頭，驚嚇不小。
一個裹著紅色披肩的年輕女人站在身后。說驚嚇一點也不為之過，因為一張充滿膠原蛋白的臉正對著自己，僵硬且毫無表情，要不是她張口說話，子昂覺得她就是蠟像館里的一尊蠟像。
“嗯�！弊影翰幌矚g她對自己的稱呼。
“進來吧！”女人擰著高挑的軀體走在前面。多年的繪畫經驗積累讓子昂感覺她除了凸凹有致，其實作為女人身材比例卻是極不協調的。
子昂緊跟女子來到別墅一樓的大廳，整個大廳裝修得豪華氣派盡顯雍容華貴，但卻冷落空曠毫無家的氣息。
女子示意子昂坐在落地窗前的長沙發上，然后拿起茶幾上的煙盒：
“來一只？”她把煙盒遞到子昂眼前。
“我不吸煙。”
“是個好學生�！币廊幻鏌o表情，“今天我們不畫，先聊聊�！秉c上煙烈焰紅唇輕輕吸一口吐出，一團環形煙霧飄向子昂的臉。
她就是那個太太？子昂實在是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女子和那個耄耋首富站在一起是怎樣的畫風。
“聊天？我不會呀，而且好像這也不是我工作的內容。”子昂拘謹地回答，透過薄薄的煙霧那張假面緊緊地盯著自己，一絲令人詭異的恐懼掠過心頭，子昂不由得渾身一顫。
“你害怕我？”女子把臉靠得更近了，“我可是你的模特，是不是要先了解我一下，然后畫出來的作品才能神情兼備？”她有意無意地撩開開叉長裙，一雙大長腿一覽無遺。
“……”
“美院的學生應該很開放前衛的呀，看你有些害羞，第一次人體寫生也這么害羞？”
“沒有，第一次畫人體的模特是位老大爺，他是位敬業又專業的職業模特，因為尊敬所以沒有雜念！”子昂的頭因緊張滲出一層薄汗。
“可是畫人體是不是女模才更有創作激情？那個天才畫家畢加索第一個女人不就是他的模特兒嗎�！�
子昂看著面前這個漂亮皮囊下的齷齪心靈覺得無聊又無趣。不想再交談下去也不想把一整天的大好時光浪費在這里，于是起身收拾起畫架，“模特不論男女對我們畫畫的人來說看到的就是結構和比例而已。既然您今天不想畫，那改天吧。還有，我最喜歡的畫家是米勒�！�
“慢著”女子也站起身一只手按住子昂的手，另一只快速掀掉裹在身上的紅色披風，媚眼撩撥“美少年，你看我的比例和線條怎么樣？在模特兒界是不是極品呀？”說著緊緊貼住了子昂的身體。
女人的瞬間騷動讓子昂毫無防備，本能地回頭正碰上她的臉——毫不掩飾的恣肆輕浮。
子昂迅速后退一步垂下眼瞼。可是，可是那是什么？無意間的一瞥剎那間再次驚呆了子昂——沒有披肩的遮擋，突出的喉結異常醒目，此刻因貪婪的吞咽正上下蠕動！
子昂的頭要炸開了，感覺身體像被投入了滾筒洗衣機四濺的血液正飛速地逃離自己，大腦一陣眩暈險些摔倒。緊接著一陣翻腸倒胃的難受，嘔吐已不可避免地涌到了嗓子眼。子昂顧不上收拾畫架，捂著嘴轉身向大門外急奔而去。
在半山腰子昂看到了那個戴墨鏡的司機，正靠在車頭前，面無表情地望著子昂來的方向，仿佛在等一個預知的結果。子昂的臉憋得通紅，要打人的沖動讓他握緊拳頭直奔他而去，司機見狀不妙快速上車調轉車頭向山下疾駛而去。
憤怒的子昂一刻也沒耽擱奔襲到那個畫廊，一把抓住老板的衣襟。
“年輕人，理智，現在可是法治社會，講究和諧發展，你可不以亂來。”老板盯著眼前的拳頭驚慌失措。
“法治社會，你還干這齷齪的勾當！”子昂怒不可遏。
“可不能亂講，我們都是文化人。”
“文化人？你也配！”話音未落子昂的拳頭重重地砸到了老板扁平的大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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