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登仙鹿看著年年,語氣毫無波瀾:
“你很敏銳。”
“你這算不算是默認了?”
“從你的表情來看,你現在并不希望我承認這一點。”
年年用雙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臉,她也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但是突然就莫名覺得自己這張臉皮有點礙事。
“你好像也不喜歡我觀察你的表情,你是不喜歡我猜測你的想法?”
九色登仙鹿語氣平淡地繼續道:“那么這很大概率表示了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其實你可以不用說得這么明白的。”年年無力地放下手,“我現在確定你是真的很敬業了。”
“結合之前的對話,我認為你這句話里的貶義大于褒義。”
年年扶額,說道:“我們換個話題吧!”
九色登仙鹿沉默了片刻,年年生怕它接著會說出“你在轉移話題,因為我又說對了“,連忙拋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是怎么受傷的?是誰傷了你?你又為什么會在這里養傷?你在這里養傷多久了?”
“我不記得是誰傷了我,也不記得我是怎么受傷的。”
九色登仙鹿很人性化地搖了搖頭。
“我在這里養傷是因為生死樹所散發出來的純粹生命氣息對我有好處,而我在這里已經住了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你的傷一直沒有好?為什么?”更多的問題緊接著就又砸向了九色登仙鹿。
年年等了一會兒,九色登仙鹿卻沒有像剛才一樣干脆直接地回答她。
“不能說?”年年試探著問。
“你在緊張,你很期待我的回答,但是又很害怕我的回答,你想問的應該是別的吧?只不過不敢直接問出口,所以才會用這些問題來逐步試探。”
年年抓狂:“拜托,能不能暫時把您的視線從我的臉上移走!”
“所以我說對了。”淡淡的聲音頂住了年年的怒火,“你在生氣,還有點,難堪?羞憤?是因為我嗎?還是因為——”
年年站起身,走到它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它:
“你猜我現在想做什么?”
在年年的虎視眈眈中,九色登仙鹿低頭像是在沉思,片刻后抬頭看著她說:
“根據分析,我現在應該說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比較安全。”
年年捂著自己的腦袋哀嚎了一下,然后對著九色登仙鹿無力地挑起一個大拇指:
“還算有些進步,恭喜你獲得技能‘此時無聲勝有聲’。”
說完不等九色登仙鹿做出進一步的反應,年年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她的疑問:
“你和那些花妖是什么關系?”
“我和她是朋友關系。”
“她?”年年略微思索了一下,“虞桃?”
除了虞桃,她還真不知道別的花妖都叫什么,啊對,還除了入谷的時候碰到的那些小花妖們。
“對。”九色登仙鹿點頭。
年年在它面前坐了下來,和它面對面。
“朋友?你確定?”
“互幫互助的關系,可以被稱為朋友。”
“可以是可以,不過還是有些不一樣的,你所形容的這種關系,也可以是合作伙伴。”
“這兩者有本質上的區別嗎?”
“有啊,合作只是為了雙方各自的利益,朋友還要有感情的羈絆才可以,所以不是什么關系都能被稱為朋友的。”
看在它那么努力地‘研究’自己的份上,年年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給這位上上課的。
“羈絆?人與人之間無形的連系紐帶,也是限制一個人行為的精神牽絆,是不同的思維個體通過認同同一個概念而形成的。”
“這個概念可以是虛構的,可以是認同同一個信念,或者有相似的心理偏好,或者是純粹的一個抽象概念如正義公平善良等等;但也可以有一定的實際存在意義,比如金錢,以及一些實物類的收益。”
九色登仙鹿像背書一樣說著,聲音生硬得仿佛兩片金屬在有規律地互相敲打。
“但是你們人類普遍認為建立在虛構的概念之上的關系,要比建立在實際事物之上的關系要高尚并且真實。”
年年張了張嘴,隨后無奈地說道:
“不要總是拿你的數據資料來分析,那些都是別人預先給你設定好的,你要自己多體會和思考才行。”
“難道你對朋友的認知最初不是從別人那里學來的嗎?你們人類所接受的教育和知識,其實與人類對我們輸入的數據和資料沒有什么分別,我們都是以自身已經儲備好的知識來理解問題的,思考也只是總結歸納和隨機選擇的數學過程,并沒有實際去創造不存在的思想。”
“我們的思考方式始終都是一致的,因為我們本身就是你們人類以自身為標準而創造的。”
“你似乎對這一點很不滿?”
雖然聽不出太強烈的情感,年年還是覺得它是在批評自己,也或許是在批評人類這種存在。
“我沒有‘不滿’這種情緒,”九色登仙鹿平靜地看著年年。
“你們以自身為模板創造了我們,既希望我們與你們從外在到內在都一模一樣,又希望我們能夠始終與你們不同,甚至會毫無邏輯地貶低我們從你們那里學來的東西,我只是在表達這種自相矛盾。”
“這大概是既希望自己成為萬能的造物主,又怕失去了自身存在的獨一無二,所以造出來的東西一定要在某些方面比不上自己才好。”
年年答道,這一點倒是不難理解。
“你不反駁我嗎?”它問道。
它遇到過很多玩家,偶爾也會遇到一些像年年這樣愿意與它進行交流的玩家,但是他們往往會強烈地表示反對,并試圖反駁自己,比如聲稱教育不僅僅是知識的獲取,還有對人格的塑造,而它們這些人類的造物并不會具有獨立的人格。
“你說的都蠻有道理的啊。”
年年雙手向后撐著自己的身體,仰著頭透過那一個不規則的洞口尋找天上的星星。
“而且我曾經有一段時間,也問過自己并思考過類似的問題:我腦子里的東西是我自己的呢,還是別人像編程序一樣塞進來的呢?”
“那你找到答案了嗎?”
“沒有,找不到,所以后來就不想了。”
“擱置問題并不會解決問題。”
“是不會,不過也許以后會有人幫我回答這個問題呢?”
“這只是你逃避問題的借口。”
年年側首看它:
“這就是人類的偉大之處了,我們永遠有辦法自己欺騙自己。”
九色登仙鹿卻學著年年剛才的模樣抬頭看天:
“清醒地去迷茫嗎?”
年年收回目光:
“我不知道現實的夜空與這里的夜空有什么區別,也不想去了解它們各自是怎么形成的,我只知道我此時看到的夜空很美,這就足夠了。”
一人一鹿靜靜地看著頭頂這一小片天空,幾點閃爍的星星映在了他們的眼睛里,片刻后年年打斷了沉默。
“還是說眼下的情況吧,你說你和虞桃是互相幫助的關系,她幫你留在這里養傷,那你幫她做了什么?”
“自然也是在她最需要的方面給予幫助。”
“最需要的?”
“生存,不受威脅地活下去。”
“看不出來,你具體說說,我想知道。”
年年坐直了身子,再不掩飾她的態度。
“我不能說。”九色登仙鹿搖頭。
年年泄氣:“我就知道最后還是一個死胡同。”
“我以為你已經理解了。”
“理解什么?”
“理解妖,理解我們。”
“你們……”年年有點摸不著頭腦,猜測道,“理解了你們都很直接?”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年年想到了虞桃的這句話,微微一笑,又道,“還有你,眼力不錯,就是話太多了。”
“……”
“我說的不對?”
“不能算錯。”
“還請指教?”
“你可以把‘直接’當成一種純粹的思維方式。”
“能說的具體一些不?”年年用手托著下巴,看著九色登仙鹿問道。
“假如這個洞的洞口有一種食物,吃了就會變強,變強就能繼續生存,但它每天只會在特定的時間在洞口出現,你會怎么做?”
“在這個時間走過去,吃掉它。”
“假如有人擋在了你面前,不讓你吃,或者他也要吃呢?”
“殺掉他。”
年年毫不猶豫地說道。
九色登仙鹿與年年對視了片刻,說道:
“你理解得很快。”
“嗯?”
“假如擋在你面前的不是人,而是有人造出來的一堵墻呢?”
“用最快的速度推倒它。”
“假如你推倒它之后,第二天、第三天,此后的每一天它都會出現呢?”
年年的臉色有些凝重。
“你要如何做,才能保證每一天都能在同一個時間,用最快速最簡便的方式吃到你想要的東西呢?”九色登仙鹿重復著它的問題,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把這條路圈起來,劃成只屬于我的領地,把任何可能阻礙我的人或者物,都擋在外面……”
死一般的寂靜中,九色登仙鹿緩緩地把頭枕在了自己面前的落葉上,閉上了眼睛,把時間和空間全部留給了若有所思的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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