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宮有鐘聲響起，宣末無端覲見。

    末無端進去，源離不在，只有源吾坐在寶座上，對著她笑瞇瞇。

    末無端緊張起來，捏了捏拳頭，手心都是冷汗，顧不得行什么大禮，脫口而出，“他呢？”

    “誰？”

    “源離”

    “死了。”

    縱使做了鬼，末無端一瞬間也陷入了徹骨之寒，仿佛整個魂魄都被凍碎了。

    看著她死白的臉變得更加慘白，源吾又哈哈大笑起來，這兩個家伙，都太好玩兒了。他捧著肚子道：“當然死了，早在幾百年前他把自己分割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嘛。”

    末無端的腦子嗡嗡作響，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源吾話的含義，他說死了的，是曾經的作為生臨尊天的源離。

    源吾的惡劣與魔神簡直如出一轍。

    他彎下腰捧著臉看了末無端好一通笑話，才道：“你問的，是源二離嗎？”

    源二離？！末無端實在佩服源吾的起名水準，恍惚間覺得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大道至簡，簡既是真。

    雖然不好聽，末無端也只得點點頭，反正只要說的是那一位就行。

    “他呀，我暫且先關起來了，是死是活，過一會兒就能見分曉了。”源吾用很輕松的口氣說著很嚴重的事。

    “怎么見分曉？”末無端急忙問道。

    “我給魔神定下了試練，結果讓源離給攪和了，魔神一直都在他體內沒有清醒，你說我是不是該重新試他一試？”

    末無端啞口無言，但對源離的擔心讓她不死心的又問了一遍，“什么樣的試練？”

    源吾坐起身子往后一躺，靠在寶座靠背上，“過一會兒就知道了。咱們不聊他，聊聊你如何，你就不想想我會怎么處置你？”

    末無端這才回過神來，她也是被問罪的對象。

    她說：“給他一條活路吧，我隨你處置，并無怨言。”

    聽了這話，源吾一只手不自覺的敲打起扶手來，“這話源二離說起來有趣，你這樣說就忒沒意思了。”

    末無端心中一動，原來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看她那呆呆的樣子，源吾決定不逗她了，沒勁兒。他道：“你別擔心，我有三個原因不會殺你，咱倆好好聊聊吧。”

    “第一，你是源離的一部分，而源離是唯一能夠騙過我的家伙，這是我畢生以來遇到過的最有趣的事之一，我怎么舍得殺你呢。”

    源吾生萬物，萬物皆遵從他的意志，雖一呼百應，但源吾卻又是這世間上最孤獨的存在。

    萬物看似彼此獨立，發生著各自悲歡離合的故事，甚至戰爭，甚至瘟疫，甚至不同種族間的滅絕，凡人活一世，豐富多彩，但落在源吾身上，只剩下枯燥。

    他心中覺得誰該笑，誰就會喜悅，覺得誰會哭，誰就會悲傷。他看到一個女子與一個男子相愛，覺得他們會分開，他們自然就會分手。他看到一個坐擁天下的野心家覺得他會被塊石頭絆倒摔死，他就一定會死在一塊小小石頭上。

    這世界對他而言只是一出傀儡戲，他即是傀儡師，又是唯一的觀眾。

    沒有意外，沒有驚喜。就連他精心創造出的兩位尊天也與其他靈物毫無分別。這世界讓他絕望。他只能長時間把自己困在夢中，在夢里不再做萬物之主。

    于現實，他更愛虛幻。這就是他長年沉睡的原因。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源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天換日，完全打亂了他最初定下的試練。源吾并沒有因為這件事感到憤怒，恰恰相反，當他發覺自己被騙了整整幾百年居然毫無察覺的時候，他欣喜若狂，他發現他最忠實的屬下在歲月的洗禮中慢慢掙脫了他的控制，做下他無法預料的事情來。

    現實世界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末無端幾乎要被源吾的話震驚，但她還是保持了一絲的清醒，有一個問題其實她一直都有些不明白，“作為靈主，萬靈之源，怎么會被生靈尊天真的騙到，你不是通曉一切的嗎？”

    源吾笑笑，“你別心急呀，這個問題包含在我不殺你的第二個理由里面，因為整件事情，并非由魔神而起，而是因我而起。”

    源離是源吾創造的第一位尊天，但創造他的時候，出了一點兒小問題。

    源吾厭倦了整個世界，厭煩所有的生靈。他從身體中取出一大塊靈力，悉心幻化，想要把他打造成最完美的陪伴者，但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他心里有一個念頭在涌動。

    他想，干脆毀掉這個世界重頭開始吧，或許能創造出一個稍微有趣一點兒的新世界。

    這個想法讓他出神，他的一片指甲劃破一根手指，一滴鮮血滴落在半成形的靈力上。整塊靈力迅速被鮮血滲染，很快，有一半都被靈主之血染紅。

    源吾回過神來，一掌劈下，將靈力一分為二，一半尚且潔凈，一半與鮮血融合。與鮮血融合的那一半扭動著黑紅的身影，丑陋扭曲，發出野獸的嘶吼，源吾嫌棄它惡心，一掌將它打散了。

    也不記得經過了多少歲月，吾殿外塹世涯下有一團靈力聚集，越聚越大，力量駭人。源吾覺察前去查看，認出了這個熟悉的東西。

    它已經完全融合了源吾的血液，再次變得無色透明，自行重聚。這種重聚或許是源于靈主血液的力量，但不管如何，并不是源吾有意而為。

    這是第一個源吾無意識的產物，名曰無端。它第一次打破了源吾毫無波瀾的生活，讓源吾意識到就算是他，也可以得到活得未知的喜悅。

    所以源吾才在見到末無端，以為末無端是魔神的時候，對她說過最喜歡的就是她。

    無端在他手上存在了數萬年卻毫無變化，這讓源吾心急，他不希望這樣的無端之物最后也像其他靈物一樣變得平淡無味。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源離，這位本與無端同為一體的天神。

    雖然萬靈同為靈主所出，但一旦脫離靈主之身重塑，彼此之間的聯系就被切斷，可源離與無端不同，他們被切割開以前幾乎已經要成形。

    源吾斷定，他們之間一定還會有某種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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