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成豪賭湊效,向來蠟黃的臉上泛起一絲血色,緩緩地站起來道:“既然如此,明日你便隨我前往陳國,我王會在兩國邊境上相接。”
慧娘一言不發,傻傻地站著,腦袋里一片混亂,陳天成的話如一道光影從頭顱穿過,沒有留下任何印記。
旁邊一個副使進言道:“正使何必等到明日,現下我們便徑直前往陳國,免得夜長夢多。”
陳天成遲疑道:“卻還沒有稟告千金公主。”
副使催促道:“第一日在王府門前便稟告了公主,公主一口應承了,正使還猶豫甚么?這事辦不成,你我都不好交差。”
陳天成便下令道:“便即出城,直奔陳國!”
陳天成與副使去攙扶慧娘上馬,慧娘非但不上馬,反而一屁股坐到地上道:“我不想去陳國當甚么王妃,要當叫他住到周國來。”
副使一臉堆笑勸說道:“建康乃富裕繁華之地,詩書禮儀之幫,為漢晉正朔,中華傳人。不僅風光旖旎,景色秀美,而且百姓風流,人人斯文,卻好過北地10倍。”
慧娘聽了此言,更不愿意走了,刁蠻地道:“陳叔陵他是皇子,不能將建康的富裕繁華、詩書禮儀搬去我的老家武川嗎?”武川乃北魏所設六鎮之一,位于河套以北,與大漠相接。
副使聽了慧娘此言,哭笑不得,只得胡謅道:“我家王爺又不龍王的子孫,喚不動雷公電母,怎能將那苦寒干旱之地改造成江南模樣?使不得,使不得。”
慧娘便也胡謅道:“不是說皇帝是真龍嗎?是真龍怎使不動雷公電母?難道你南朝的皇帝不真是假?”
副使此刻方明白慧娘根本就不愿意嫁給興始王,所以一味胡說八道。他朝身邊武士使了一個眼色,很快便圍上一群人,將看熱鬧的人群隔開,幾個大力士搬的搬腿,扯的扯手,將慧娘抬起,一窩蜂往前而行。慧娘使勁掙扎,哪里掙脫得了?嘴里喊道:“來人啊,救命啊;來人啊,救命啊……”兩旁的百姓一者見不到慧娘真容,一者害怕那伙武士兇悍,并無一人敢于上前。
眾武士抬著慧娘到了街角,正停著一輛輕便馬車,車夫坐在位子上等著,便七手八腳腳將慧娘塞了進去。車內安排有兩個悍婦,一左一右將慧娘夾在中間,莫說掙扎,連呼救也被捂住了嘴,只得聽天由命。
車夫一鞭子抽在馬臀上,飛也似地朝城門駛去。
店鋪內蕭美娘見千金公主端坐不動,不由得心急道:“顯然慧娘不愿意嫁到建康,公主竟然不管不顧嗎?”
玉兒笑而不答,張開右手道:“妹妹你瞧。”
蕭美娘定睛一看,玉兒手心有一張極小的紙條,密密麻麻寫著蠅頭小楷。便拿過來,細細地讀了一遍。紙上寫著:
昨夜接到密報,陳國使者欲綁架慧娘,先往北去突厥,再繞道南下。某已做出安排,公主安坐不動便了。
晟于即日。
蕭美娘淡淡地笑了笑道:“難怪姊姊由他們胡鬧,原來都在姊姊掌控之中。如若方便,即請姊姊去我暫住之處品茗如何?”
玉兒點了點頭道:“甚好,甚好!竟如火燒赤壁的諸葛孔明和淝水之戰的謝安石一般,羽扇綸巾,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
蕭美娘贊道:“姊姊真不該胡亂嫁人,當如木蘭從軍,為國分憂。”
玉兒調侃道:“姊姊平日里從不贊人,今日頗為反常,想是把我當做了未來婆婆吧!”
蕭美娘聽了神情羞澀,聲如蚊蚋道:“姊姊又來羞辱我了。”
玉兒順勢摟住蕭美娘道:“店家,走了。”扔了一顆金子在案幾之上。
依舊上了蕭美娘的香車,6名虎賁并2名侍衛左右環侍,不一會兒到了賓館。
蕭美娘的弟弟西梁太子蕭琮奉詔進了未央宮,賓館別院便顯得甚是清蓼。二女在園中坐定,一名侍女煮上香茗,一名侍女焚上檀香,一名侍女捧出古琴。二女品茗奏琴,怡然而樂。
蕭美娘試奏完一曲《鳳求凰》,玉兒技癢,正準備奏一曲蔡文姬的大作《胡笳十八拍》,卻見園門前一個侍女急匆匆跑了進來,亦不及行禮,張皇道:“皇后來了,公主快快接駕。”
蕭美娘聽了方站起身來,遠遠地瞧見一個儀態端莊的貴婦走進園子,不是別人,乃天元大皇后楊麗華。
玉兒早三步并作兩步奔了過去,淺淺地行了一禮,喜道:“原來是姊姊!我還以為是小皇帝宇文闡新娶的正室哩!想她一個屁大的孩子能有甚么正經?不過害我們姊妹不停地行禮罷了。”小皇帝宇文闡自己方7歲,娶了個9歲的皇后,兩個孩子在一起不過過家家鬧著玩罷了。
楊麗華笑了笑道:“那還不是你赟哥哥怕兒子沒有人陪伴,故立柱國、滎陽公司馬消難之女司馬令姬為后,正好斷了朱滿月立自己外侄女為后的念頭。”
玉兒附嘴在楊麗華耳邊問道:“聽說那兩個孩子昨日蹴鞠時互不相讓,竟然撕扯在一起,朱滿月偏心,只責罰了司馬令姬,不問宇文闡對錯?”
楊麗華不置可否,只笑了笑道:“玉兒原來也沒有長大,我與你赟哥哥商量,不若找個人將你嫁了,皇室便有多了一份力量。”
蕭美娘上前行禮道:“小女叩見天后。”
楊麗華扶住她責怪道:“我早說了今后我們以姊妹之禮相見,不必要講那些繁文縟節。公主再這樣,我便不來了。”
玉兒在一旁說笑道:“似我這般便好!姊姊喜歡直性子的。”
蕭美娘便請楊麗華上座,親自煮茶侍奉楊麗華。
楊麗華說起進園子時聽到了一個琴音,凄婉剛烈,定不是蕭美娘所奏,既然千金公主有此雅興,便自管奏來,以便賞鑒。
玉兒笑道:“姊姊竟然聽一個音便知道是我所奏,敢問不是我玉兒的知己還能是甚?”坐在琴桌前,重新調試了琴音,稍一沉吟,奏起了《胡笳十八拍》。
這首曲子是蔡文姬流落塞外苦寒之地所作,凄婉中藏著不屈,剛烈中夾著柔情,又有些胡音胡韻,與漢末流行的雅樂有所不同,分外地能打動人心,故此流傳至今,名列《廣陵散》之后,列當世10大琴曲第二。
最后一個琴音尚在亭臺林木之間回響,園門處有人擊掌感嘆道:“姊姊原來不單是劍客,還奏得如此好琴,宮中恐怕沒有人能比。”,音未落,人走進園中。
玉兒抬頭瞧來,卻是天左大皇后尉遲熾繁,不禁在心中嘆道:“原來熾繁妹妹更懂得我些。”她方才彈奏《胡笳十八拍》時,雖然一樣的凄婉而不屈而柔情,但不似蔡文姬負著的高不可及的文稿,她抗在肩膀上的乃是工布寶劍。這種只在心底洄游的意念竟然被尉遲熾繁辨了出來,玉兒自然驚嘆不已,引為真正的知己。
尉遲熾繁已經瞧見了上座的楊麗華,趕忙遠遠地行禮拜見,嘴里嚷道:“我以為只有玉兒,卻不知天元大皇后亦在,莽撞之極,還請恕罪。”
蕭美娘只在宮中見過尉遲熾繁一面,此時再見,果然風情萬種,雅淡妝成,飛絮游絲無定。只是清減得有些多了,纖纖細步時弱不禁風,叫人生出憐惜之情。
楊麗華素來相讓這位妹妹,若不是她經常苦勸,宇文赟還不知干出多少荒唐事來,便熱情地喊道:“妹妹來得好,快坐到姊姊這兒來。”
尉遲熾繁原是來尋玉兒的,經過玉兒身邊時意味深長地多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說:慧娘的事情已經搞定,但你的事情越來越棘手了。
玉兒一直目送尉遲熾繁走到楊麗華身旁,心中揣測剛才她那一瞥到底要傳遞甚么,先喜后哀,估計不甚么好事。她是個爽朗的人,便站起來道:“難得今日我們姊妹相聚,不若撤下茶水,換上美酒,來個一醉方休。”
蕭美娘是主人,當即表態道:“但憑天元大皇后做主,小女子這兒剛好有新得到的陳年‘女兒紅’,還未開壇。”
玉兒喜道:“如此甚好!”拿眼睛望定楊麗華。
楊麗華今日是被天元皇帝禁足一個月來的第一次出宮,拋開了后宮之首的一板正經,豪氣地道:“有足足一壇嗎?我們姊妹便借美娘妹妹的美酒買醉!”
蕭美娘聞言,即令奴婢去取酒,速速安排幾個江南小菜。吩咐已定,便指著琴對楊麗華道:“這是妹妹自小用的古琴,然而技藝拙劣,請姊姊賜教。”
楊麗華也擅長音律,尤其是江南小調,經常信手拈來。想了想卻搖頭道:“能與玉兒的《胡笳十八拍》相媲美的唯有熾繁妹妹極愛的《梅花三弄》。美娘妹妹還是請熾繁妹妹賜教吧。”
玉兒擊掌道:“甚好,甚好。除了天外神曲《廣陵散》,只有《梅花三弄》當得起《胡笳十八拍》的了。”便從琴桌前挪開,回到座位上。
尉遲熾繁推托不過,便裊裊地走到琴桌前坐下,嫣然一笑,彈出了第一個音。此音孤高清揚,意韻深遠,余音不絕,三女都聽得呆了,心道:“其后不知道多么精彩!”皆凝神聆聽。
尉遲熾繁果然技藝超群,將梅花不屈不饒的個性與節節向上的氣概表露得淋漓盡致。后一段乃梅花與風雪抗爭,跌宕起伏,精彩要超過前一段。眾女正聽得入神,忽然園門處一陣喧鬧,一個穿著藕色衣裙的中年娘娘走了進來。前面一個太監引路,身后幾個奴婢捧裙,大喇喇只管望前而行。
玉兒眼力好,早認出是天大皇后朱滿月,為了不影響尉遲熾繁彈奏,急急忙忙沿著墻根迎了上去。
“娘娘,”玉兒攔住朱滿月道:“怎的降階來此鄙陋之地?”
朱滿月一臉的怒意便發泄出來,高聲嚷道:“偏那小皇后說我的女紅入不了流,不合適教她,天下只一人可以教,便是住在這里的蕭美娘!蕭美娘,蕭美娘,你快出來!”她并不認識蕭美娘,只沖亭子里幾個女子喊叫。
尉遲熾繁受到朱滿月干擾,手指顫動了一下,一根琴弦應聲而斷。
楊麗華已經聽出是朱滿月,提醒蕭美娘道:“難纏的人來了,公主要不要躲一躲?”
蕭美娘滿臉疑惑地道:“我并沒有見過她,卻怎么得罪了她?稀奇,古怪。”緩緩地站了起來。
朱滿月三步并作兩步,將玉兒與太監、宮女都拋在身后。可惜一座荷花池攔在眼前,池中擺放著5、6個石墩,要過到亭臺去,便要跨過那幾個石墩。朱滿月在荷花池前停住了。她身穿寬袍大袖的盛裝,要想邁過這幾個石墩,便要摟起長裙,這顯然有失天大皇后的體面。待頗為惱怒地抬起頭望著亭臺,款款面對她的卻不是不知名的蕭美娘,而是她日日要想到、見到,甚至夢到的楊麗華。
“你,你怎的也在此處?”朱滿月錯愕地后退了幾步。
楊麗華微微笑了笑道:“這兒是梁國太子與公主的寓所,他們是珍貴的客人。”
“不是那個早就亡了的梁國嗎?現在的梁國哪里還是一個國家,不過是我大周的一個地方政權。”朱滿月自以為是地道。
“是誰告訴你梁國亡了?”玉兒不由得大叫了起來:“梁國沒有亡!永遠不會亡!我大周得依靠梁國方能打敗陳國。”
朱滿月轉頭望著身后的玉兒,詫異地道:“你又來這里作甚?梁國的質子難道你也關心嗎?”
玉兒覺得朱滿月的腦袋瓜子不夠用,竟然問出如此看低別院主人的問題。她擔心地瞧了瞧蕭美娘,看不出有甚么異樣,依舊端莊曼妙,儀態萬千。她放下心來,專心致志對付朱滿月。
“敢問朱娘娘,你對我們在此如此狐疑,為何你對自己在此就一點也不覺得狐疑呢?”玉兒臉上的笑明顯有調侃的意味。
“我是來找麻煩的,她教壞了我的媳婦,也帶壞了我的兒子。”朱滿月用惡狠狠的語氣道,揚手指著亭臺上的蕭美娘。她終于弄明白了誰是蕭美娘。
玉兒裝傻道:“你怎么指著麗華姊姊,難道是麗華姊姊教壞了你的媳婦,帶壞了你的兒子?”
“他也是我的兒子,她也是我的媳婦。”楊麗華踏著石墩走了過來:“妹妹關心我們的兒子和媳婦,身為嫡母的我更加關心呀!所以我特意來這里詢問梁國的公主是怎么影響他們的。”對皇子與公主來說,嫡母的地位遠遠高過親生母親,歷朝歷代皇子與公主不認親生母親的大有人在。
見楊麗華以宇文闡嫡母的身份教訓起了自己,朱滿月心中雖然不服,但也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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