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她喃喃道,旁如無人掀開外袍,看到自己的鎖骨和胳膊上一道道的傷,一下子震驚了。呆了半晌,急道:“你把頭轉過去。”
孟明朗本來就在她掀開衣服的一剎那已默默轉過頭去。
所以剛才那一句也是白說。
“轉過去了。”
她往下扯了扯里衣,看了看,完整無暇。
嗯,還好還好,沒出大事。
忽然問:“誒,我的衣服呢?怎么身上這件是你的?”
他沒看她,“剛才發生的一切,想知道的話我盡量告訴你。”
“你說。”
孟明朗把事情的大概經過講了一遍,然后補充了一句,“那人現在十有八九已經死了,你如果覺得還不夠解氣,讓你的妖怪朋友把他吃了吧。”
說實話,吳若聽完了的確有強烈的震驚和后怕。不過,她單純,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傷到底是怎么來的。只知道自己并沒有失身,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聽完后,覺得身體很惡心,說:“那你帶我去買新衣裳,再帶我去泡個澡。至于人都死了,也算是報仇了。對了,魂魄你可以讓我吃掉的吧?”
他鄭重別過臉看著她,“別這樣……”頓了頓,“他確實該死,可你不能用這種方式提升自己修為,最終只會走入魔道。”
“那就這樣吧。”
“好。”
聽她語氣還算平靜,試問她,“你這……是不是過于淡定了些?”
“那大哭大鬧才是我的性格嗎?”
“這倒不是。”頓了頓,他說:“要是實在難過,你打我罵我好了……”
“沒那個心情。”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銀鐲子,確定無損才舒了口氣。這可是和北淵唯一取得聯系的法器了,雖然不指望他來救她,可好歹是個念想。
“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不該把你一人留在那地兒。”
“哦,還有呢?”難得看他如此低眉順眼,故意得寸進尺。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垂眸道:“不該把你帶去。”后又補充一句,“還有,把外袍披上。”
“哦,還有呢?”
他微微皺起眉頭,知道她得寸進尺,還是說了句,“也不該派那個小和尚照顧你。”
“哦,怎么補償?”
“你要什么補償?”
“把我的法力還給我,金符文解開。”說著,就把傷痕累累的手臂伸到他面前。
他停頓良久,把她的手臂塞回衣袍下,“那你會走嗎?”
“會啊。”
“那不解了。”
“可是剛剛你明明說會把法力還給我的,讓我想走就走。”
“嗯?”他微微挑眉,眸子盯著她,“我什么時候說的?”
“就剛剛……”
“所以剛才抱著你的時候,你已經醒了吧?”
“迷迷糊糊聽到的。”她垂死掙扎。
“那你聽岔了,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他繼續說:“吳若,剛才我不小心看了一眼,你后背怎么會有遙青山的鏢傷,你以前被門生攻擊過?”
這就說來話長了,她還沒想好要不要把魏復的事說給他聽,猶豫之下,隨口道:“我忘了,也許吧,你們遙青山臉上又沒寫著這三個字,就算遇見了,我也不知道。這傷好像是很久之前的,具體是誰弄的也記不清了,等我哪天想起來了再告訴你吧。”
“也好。”他應了一聲,語氣頗有些嚴肅,“不過給你解咒術的……有很大問題。”
“什么問題?”
“難道這么久以來你一直沒感覺到身上的傷幾乎沒有愈合過嗎?”
“嗯?”她詫異地摸了摸后背,的確是有些疙瘩,可是她明明用鏡子照過,后背上的傷是愈合了的,只不過有時候會發癢變疼。
“表面上看起來是愈合了,可是一旦你身體受傷,那傷就掩藏不住了,其實根本就沒有愈合過,你知不知道?”
“啊……不會吧,可是現在……”她再次摸了摸,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確是又癢又疼。
“給你解咒術的那個人也不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看起來愈合了實則不然,一旦你奄奄一息就容易被人控制,神不知鬼不覺的那一種。真是有些狡猾。”他雖然語氣平淡,但面色凝重,幽幽又來句,“如果真是我遙青山的門生所為,吳若,你早就被人下了咒術控制了。”
“你開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沒有開玩笑,只不過對方一直沒有給你下命令,所以你也沒有云里霧里的感覺。可是一旦你性命垂危意識不夠清醒,十有八九會落入操控之中。”
“你們遙青山的還真是狡詐卑鄙,你身邊的式神不會都是用這種法子控制的吧?”
他嫌棄地皺了下眉,不屑一顧,“你總是這樣小瞧我,怎么可能會用上這樣的法子?”
“怎么會呢,公子多慮了。”
“你覺得我年紀輕,又是個凡人,所以不免會有些輕視,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從小到大都是在這樣的質疑聲和目光中過來。如今我已不用向世人證明我的本事,可卻還要在你面前說明自己。吳若,你現在困在我這里走也走不了,難道還不清楚嗎?”
她承認起初的確有輕視的想法,覺得他只是區區一屆凡人竟然想困住她,但后面越深入的交流發現此人的確是不可輕視的驚世之才。
“怎么不說話了?還真被我給說中了。”他調侃一樣,語氣也輕快了些。
“公子驚才絕艷,吳若到如今已經心服口服,不會再有起初的想法。”字字發自肺腑,她也難得的認真。
他其實也就隨口一說,看她表情如此認真,心也就軟了,“和你開玩笑的,楊花蕊他們都是自愿留在我身邊的,一方面他們和我做了交易,另一方面像蕊蕊這樣的,只不過是閑著無聊,想找個人解解悶,過過普通人的生活而已。”他忽然認真看她,字字鄭重,“只有你,吳若,你的體質特殊,想必真身也是不同凡響的,我想讓你留下來的原因很簡單,成為我的式神陪伴左右。這是我長久以來唯一真心想得到的禮物。”
他說的字字焦灼,目光熱烈,她慢慢搖頭,“絕不可能。”
“嗬……別忘了一年期限……”他自嘲一聲。
“公子也別忘了。”她又接一句,“哦,對了,大概還有八個月左右。”
他不悅地回了句,“別提醒我,我心里有數。”
她又摸了摸后肩上的傷疤,“那你有什么法子可以消掉嗎?”
他忽然一笑,露出白牙,“有啊。”
“那你幫我消掉。”
“可以啊,準備付出什么代價?”
“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身上的傷口都是因為你受的,現在幫我消掉一個傷疤就要斤斤計較,還要我給你代價!”她嫌棄地瞪了一眼,又補充一句,“算了,不用消了,就讓它留在我身上。萬一以后被對方操控,我第一個對你不利。”
“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如果真要消,你可要配合我?”他面朝著她,心懷不軌地笑笑。
這一聲笑讓她心頭一跳,警惕道:“你該不會打什么鬼主意吧,還是要我給你什么代價?我可事先告訴你啊,我沒有什么能夠給你的。”
他眨巴了下眼睛,淡淡道:“不需要付出代價,你要配合我,關鍵就在于配合兩字。”
“怎么配合?”
“外袍脫了。”
“你娘的!”
“我的意思是,露出后邊的傷疤,瞧瞧你捂得嚴嚴實實的,我要怎么給你消?”
她猶豫著,心里想著借這個機會趁機博他好感也可以啊。
她換了個方向背對著他,緩緩脫下外袍露出后肩。
從他的角度來看,吳若的肌膚雪白,除了后肩那一處鏢傷,后背上還有幾道若有若無的砍傷,看起來不是凡間普通利器所傷。
“你后背這些傷看起來……還挺特別的……”他右手伸出覆在后肩上,嘴里念了一段咒,慢慢移開一看,傷疤果然消失了。
“什么這些傷,不就那一處鏢傷嘛。”
“我給你數數啊,一、二、三……”他好像在聊家常一樣,淡淡的看著,數著,最后說:“……十六,一共十六道刀傷,你這是經歷了什么大災大難?”
“鏢傷和咒術解決了沒有?好了我就穿上了。”說著立馬把衣服穿好。
他轉過身,“是不是不夜城的那次?”
她急了,“你在說什么啊!”
他冷笑一聲,眼神淡漠,“我早就知道不夜城那晚你也在,不必再裝了。”
她一時無話,感覺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縮在角落里沉默著。
他靜靜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枚精致的銀手鐲格外惹人眼,“有些事我明白的,不必對我藏著掖著。”
“不,你不明白。”
“不明白……你可以解釋解釋。”
“我并不想解釋,這是我的私事。”
“好。”
馬車轱轆轱轆往前奔,小陳時不時的一聲聲“駕”暫時緩和了氣氛,可是吳若越來越煩,實在忍不住說了這樣一句,“你要是覺得我該受刑罰,那就盡管動手吧。不要總是這樣困著我。”
他嘆了口氣,半晌才對她說:“什么困不困的,一直以來我都給了我能力之內最大的自由給你。人的壽命只有短短幾十年,妖怪卻能夠活到數十載,吳若,我只想讓你留下來陪我,這一點你也做不到嗎?”
“做不到。”她斬釘截鐵,并且很嚴肅補充一句,“人和妖怪是不能有交集的,我活了這么多年,這些妖啊人啊的事兒看的比你還要清楚。一旦有任何交集,對兩方都百害而無一利。”
“哦?為什么?”他來了興趣撐著腦袋歪頭看著她。
“正如你剛才所說,人的壽命很短,而妖怪卻能夠活到好幾百上千,一旦產生交集或者感情,人先去世并且輪回無數次,每一輩子的記憶到終點都會消除,對于人來說,投胎是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可是妖怪呢?妖怪卻要獨守一份回憶活到天荒地老。如果是幸福快樂的回憶倒也還好,假設是悲愴難過的呢?可以痛苦一年兩年,但不能痛苦幾千年。會對妖怪修為產生極大的影響。”
“所以你關心的是修為?”
“當然不是。”她嗤之以鼻,“我只是不喜歡這種牽絆的感情。不管是人是妖,心中一旦有了牽掛,會很麻煩。”
他聽完安靜良久,不再說一句,似乎在沉思。
她問:“如果可以選擇,你是愿意做人還是妖怪?”
“你這是什么問題?”
“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一旦你真是妖怪就會明白我說的話。至于李渝華變成妖怪的事,我是十分不贊同的,她這是特例,傷了自己身子成為妖怪只會在妖群中成為異類備受欺負。至于貍貓,他如果有那個本事護得住她倒也還好。可如果護不住呢?李渝華本來就是凡間的千金小姐,跟著一個妖怪東奔西跑風餐露宿,搞不好還要被捉妖人天天追殺,甚至還會被你們遙青山的獵妖大會當做靶子。”
“所以我倒是做錯了……”他聲音很輕,這句意思也不知是否反問自己,或者肯定回答。抬眼又問她,“所以你的意思是,做人比做妖怪好?”
她緩緩向后一倒靠在他平時依靠的軟墊上,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這倒也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凡人太脆弱,一不小心生個病命就沒了,更何況還要和妖怪打交道。”
“繼續說。”
“人和妖怪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無奈與心酸。不管他們如何,既然共同存在這世上,就和這貓吃老鼠,老虎吃兔子的道理一模一樣。你有見過貓養著老鼠,老虎寵著兔子的畫面嗎?”
“你這例子倒是有趣。”
“我的意思很簡單,人和妖怪是處于食物鏈的關系,把老虎和兔子關在同一個籠子里,你覺得最終誰會活下來?更不可能會相伴一生。你這是逆天之為。”
“真是巧了,從小到大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規則反著來。”他也慢悠悠往后一靠,正好像躺在同一張榻上,只要稍微別過臉就能面面相對,他果真側了下臉,懶洋洋來了句,“有些東西就是要主動爭取才會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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