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你。”他說,聲音輕輕又輕輕,散于風中,以致于我沒聽得沒太清,下意識回了聲,“嗯?”
“沒事。”
他隨口說了句,順手端起面前酒杯將酒倒在了被開膛破肚烤了一半的魚身上,頓時有酒氣混著魚香鉆進鼻子里。
我對他冷漠的反應甚是失望,雖說我之于他不過是個飯友,可好歹在一塊磕絆了一年,臨了竟一點離別意都沒有。
不過我轉念一想,也不能盡怪他了,以后不來了是我說的,以他孤傲的性子,沒準是生了我的氣了。
我正想湊上去賣個笑臉,一聲驚呼打斷了我的動作。
“皇上,大事不好了~”
太監專有的尖細嗓兒響起,近在身邊,我渾身汗毛陡然一立,一把拉過冷亦非就要往里頭躲去,可惜已經來不及了,我剛扯過他的衣袖,安公公已經甩著他那沒毛的拂塵進了園子來。
我慌的一把撒開拉著他袖子的手,蹭的轉過身去,自欺欺人的以袖掩面。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我心里瘋狂默念。
蒼天啊,你也太調皮了,都說了最后一頓飯了,怎么這個時候被皇上撞了見。
我背身躲在袖子后頭,恨不得鉆進地縫里,然而沒聽到安公公驚乍的公鴨嗓嗚嗷響起,只聽見一道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是告訴過你們朕在這里的時候任何人不許打擾嗎?”那人聲音冷肅,不怒自威。
朕!朕!朕!
園子里現在就只有我、他和安公公三人,我沒說話,安公公的尖嗓子也發不出這么磁性的聲音。那么這個自稱朕的人是……
我眼睛陡然瞪大,腦中有個了不得的想法。
我已經顧不得項上腦袋瓜了,嚯的一下轉過身來看著坐在身邊安然烤魚的某人,和跪在他身前瑟瑟發抖的安公公,確認了心中猜想。
“你你你你是皇上!!!”我指著冷亦非,震驚的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
“我排行第九,你可以喚我一聲九哥哥。”他抬頭朝我微微一笑,順便儒雅的將手中的魚翻了個面,然后一拂袖,冷喝一聲,“退下。”
“陛下,奴才有要事通稟。”安公公跪在地上近乎哀求的說。
“滾!”他眉目橫豎,是我從未見過的凌厲。
安公公身子縮了縮,終還是道了聲安畏畏縮縮的退了出去。
我站在風里,如遭五雷轟擊。滿腦子只剩下四個字:他是皇上!
所以那天晚上我鉆出狗洞撞見的是當朝天子!
所以我這一年拉著偷雞摸魚上樹捕蝴蝶的人是皇上!
所以我這一年當作便宜廚子,心情好了還掐掐臉蛋的侍衛大哥是當今圣上!!
刺激。
委實刺激。
“皇上,我那個……額……皇上饒命啊~”我噗通一聲伏叩在地,咧著哭腔,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青磚地上。
蒼天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你跪下做什么,快起來,地上涼。”他起身過來拉起我,把手中烤魚在我跟前晃了晃,“魚烤好了,嘗嘗味道怎么樣。”
我死死黏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還不起來,你要趴著吃嗎?”
“我……”
我直起腰,看著他手里嬌嫩起酥的烤魚,欲哭無淚。
我膽都嚇破了,哪還有膽子吃魚。
“皇上我錯了,您天子腹里能容天,就饒了我吧。”
“你何錯之有?快起來。”他走過來拉起我,把烤魚遞到我手里,“這魚給你,你吃完了且先回花苑去,朕處理完那些無聊的事馬上便去找你。”
他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轉身大步出了院子。我探頭看過去,只見他走在最前頭,身后跟著好一眾宮女太監,浩浩蕩蕩,威嚴霸氣。
我是傻子嗎,能在后宮來去自如的怎么會是侍衛!
我手里拎著那條烤魚,覺得它有千斤重。
我是后宮的人,卻背著皇上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廝混了一年,雖然他就是皇上,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皇上啊。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給皇帝陛下扣了頂帶顏色的帽子,雖然這個扣帽子的和戴帽子的都是皇帝陛下,那也足夠讓他惱火了。
他沒責難,也沒發火,言笑晏晏的告訴我回宮等他。
這就是所謂的暴風雨前的平靜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花苑的,回去的第一件事便是找花靈那丫頭問清楚。
可是宮女說她去領月例了,要天黑才能回來。
我很想問問花靈那丫頭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皇上了。不然當初閑園偶遇那天她怎么跑的那么快!
雖然不問我心里也已經有答案了。
她當然知道。
難怪那天我回來質問她為何丟下我跑了,她只笑著打趣道要我放過她吧。
我原以小丫頭是看到冷冰冰的長劍怕了才跑了。畢竟生死面前,難免茍且,也便沒深究。現在想來,定是這小丫頭早早就認出了冷亦非便是皇上,她是故意閃了。
我心累的不行,卻有苦難言。只能道一句陰差陽錯,造化弄人啊~
我端坐在矮榻上,手心里都是汗。在花苑住了兩年,不是沒有無聊閑悶的時候,可從未像今天這樣度分如年過,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拖出去杖斃。
一顆心七上八下怦怦亂跳,感覺下一秒就要從嗓子里蹦出來。
這這樣,我一個人呆呆的坐在矮榻上,不知坐了多久。
沙漏一點一點落下去,時間一點一點熬過去。
臨近傍晚時分,太監尖細的嗓音傳進耳朵里,“皇上駕到。”
我的心驀的漏了一拍,該來的總是要來的,然后慌忙起身去迎。
我才剛起了身,他已經進了來。他換上了黑金龍袍,黑底繡盤龍,須發盡束,頭上以玉笏相襯。
好看的晃眼,凌厲的驚人,我忙躬身見禮。
“奴婢……臣妾……我……”我一連換了三個自稱,咬咬牙,暗罵自己不爭氣,連個稱謂都拎不清了。
“臣女參見皇上。”我福福身,終于正確行了后宮禮。
“無需多禮。”他雙手扶起我,然后對屋子里伺候的宮女和身后跟進的太監冷道了句,“你們都退下。”
“是。”
一眾人得令,立馬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房間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低著頭,不敢抬頭也不敢動,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就那么看著腳尖處一畝三分地,盯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你看什么呢看的這么認真?”他湊過來認真的朝我鞋尖看了看,好奇的問。
“回皇上話,臣女在看空氣。”我認真的答。
“空氣有什么好看的,來,這邊坐。”他自如的坐到矮榻一邊,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我琢磨著,這時候就不要再標新立異了吧,便老老實實順了他的意坐到了他對面去。
他坐在軟榻上,突然嘿嘿一笑,“猜猜我給你帶什么好吃的了?”他笑瞇瞇的說,一如常日里在閑園的溫柔。
他要不是皇上該有多好!我心里默念了句,然后端莊的搖了搖頭。
只見他獻寶似的從袖子里掏出一個大油紙包來,鄭重的放到了小桌上。
“?”
他小心的一層層剝開油紙,油紙一動,立刻有有香味鉆進鼻子里,我已經知道是什么了。
他在我的注視下一層層將油紙剝開,一只叫花雞四仰八叉的躺在油紙里,我心心念念要吃了好久的叫花雞。
“我燒了好半天才燒好,嘗嘗味道怎么樣。”他興致勃勃的招呼我,一如我們在閑園的時候,可他現在是皇上啊。
“臣女不餓,陛下自己吃吧。”我吞下不聽話的口水,保持著最后的理智拒絕道。
釣魚執法,他一定是在故意誘惑我,然后借機把話題轉到閑園上,進而怒問我的罪。
這只雞就是死刑犯行刑前吃的那頓上路飯!
我要穩住,不能上當。
“丫頭,你不喜歡它嗎?”他見我沒動手,有些沮喪。
“那我給你摘些桃子去吧,御花園的桃子已經熟的差不多了,定比上次的好吃。”說著起身就要出門去。
“陛下陛下,不用了不用了。”我連忙拉住他,開什么玩笑,讓皇上去給我打桃子,我活膩歪了嗎?雖然過去的一年沒少讓他帶我爬樹偷桃,可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就是皇上啊。
“陛下,您想罰就罰,想罵就罵,給我個痛快吧。是我做錯了事,您怎么罰我都認!”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沉重懺悔,“您就別再試探我了。”我這顆心跟著他七上八下,實在跳不動了。
“我為何要罰你?”
“因為我無視宮規,不守本分,摸魚,偷雞,爬樹……”我越說聲音越低。
“那都是朕允許你做的,你何罪之有?”
嗯?
聽他這么一說,倒好像也是。是他讓我去閑園陪他的,我做的那些事他也都是允許的。
他見我愣住輕輕一笑,將我扶起,“你平日里的歡實勁兒哪去了?”
“您是皇上啊。”我小聲嘟囔了句。
“嗯?”
“臣女怕沖撞了陛下。”我換了個說法。
他輕輕一笑,將我按回矮榻坐下,“你不用管我在別人面前是什么身份,在你這里我就是冷亦非,而已。”
說著,他把叫花雞往我面前一推。
“你不治我的罪?”我小心翼翼的問,
“你沒有罪,我如何治啊?”
“真噠?!!”
他微微頷首。
那一點頭,如天神下凡,瀟灑俊逸,我頭一次覺得他這么迷人,連身上都泛著耀人的光輝。
我看看他,看看雞,“那我可以吃嗎?”
“當然。”他把叫花雞又往我跟前推了推。
“那小女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樂顛顛的扯了個雞腿下來,剛挪到嘴邊,想了想伸手把雞腿遞給他,“喏,這個給你,我要那個大的。”我媚眼如絲,對著雞身上剩下那只腿兒一頓亂飛。
他會心一笑,接過雞腿,我扯下另一只塞進嘴里,啃的滿嘴流油。
“慢點吃,不著急。”他說。
他的性子總是這樣冰冰涼涼,溫溫吞吞的,我已經習慣了。
“怕你會忌憚我的身份,所以我才一直瞞著沒有告訴你。”我專心啃雞腿的時候,他開口說,“你不會怪我吧?”
怪啊,當然怪!你騙了我一年不怪才見鬼了!我心里忿忿道,然而他可是皇上,我哪敢發牢騷。我把光溜溜的骨棒扔到油紙上里,擠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十分和藹的說,“陛下說笑了,我怎么會怪你呢。”
“那就好。”他笑著說,把手里的雞腿又塞回了我手里。
“我吃一個就夠了,這個你吃。”我執意還給他,他搖了搖頭,“不行,我生病了,不能吃這個。”
“你病了?”我一驚,好好個人,怎么說病就病了。
“什么時候的事?什么病?嚴不嚴重?你怎么沒和我說過?御醫看過了嗎?”我一臉緊張的問。
“挺嚴重的吧。”他嘆了口氣,“御醫說我胃不好,后半生只能吃軟飯。”
“……”
我想讓他滾,可是他身上反光的騰空繡告訴我,得忍。
“那您就多喝喝粥,養養胃吧。”我笑著把手中雞腿塞進嘴里,惡狠狠撕下一條肉。
從那以后我不再日日往閑園跑了,換作他天天往乾寧宮花苑兩頭跑,一待就是一日三餐,從早到晚。
也不知道他這般“獨寵”我一人,會不會惹其他宮的妃子有意見。但是花苑從始至終一如既往的清凈,從來沒有東宮西宮的娘娘跑來找我的不自在。
許是他怕我被鶯鶯燕燕們圍攻,暗地里下了什么命令吧,還算有點良心。
至于冷亦非~我們的身份不同往日,自然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上樹爬墻偷雞摸魚了。不過他會帶著我騎馬釣魚做花醬,偶爾也會下廚烤烤魚,燒只叫花雞,日子過得倒也瀟灑舒暢。
今兒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早上還沒吃飯他便被安公公急急喚走了,應是出了什么事要他處理。眼看著中午了他還沒回來,我放心不下,打算往乾寧宮溜達去看看。
剛出了花苑不遠,便見幾個宮女聚在一起小聲說著話。
“……花苑那位主子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嗎?”
“快住口,陛下可是下了死命令,宮里任何人不準論及皇后娘娘,被別人聽去了可是要拔舌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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