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小男孩很安靜，原野心想。
雖然門口那個人裝作假人，讓她感到很是怪異，但那個人好像也沒有什么惡意，說不定純粹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就算這間教室有異樣，她也不想再領受隔壁教室的吵鬧了。
而且，這面讓她覺得最奇怪的單面玻璃墻，反而方便了她，讓她隨時都能通過玻璃墻關注隔壁的動向。如果開始面試了，她一定不會錯過。
這么一想，這間教室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樣，能看，不用聽。
原野的心徹底安定了下來。
她不自覺地開始觀察這個和她同處一室的小男孩。
是她入侵了他的領域，但他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不吵不鬧不說話，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完全屏蔽了她。
突然有個陌生人進來，他竟也不害怕嗎？
原野帶著一年級的孩子們上過安全知識課，自然知道上過幼兒園的孩子都知道一些基本的安全知識。
不過，她仔細想了想，好像，也沒有哪一條能告訴他們，當他們獨自待在教室里時，教室里卻突然進來了一位陌生人，該怎么辦。
只是，他為什么會獨自待在這里呢？守在門口的那個人知道這間教室里還有個孩子嗎？
原野的目光移向門口，發現那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
她又把隔壁教室整個掃視了一遍。
真的不在了！
不知道為什么，原野突然有種感覺，她站在哪里，好像就是為了放誰進來一樣。
還是說，她和悅悅一樣，其實是個演員，站在那里是為了測試自己演假人演的像不像？
原野想不透她到底是什么用意，就沒再想了。
比起外面的大人，她對里面的這個“小人”更感興趣。
這個小孩給她的感覺和別的小孩完全不一樣。
到底哪里不一樣呢？
對，是專注。
小孩子的注意力都很短暫，而且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擾，但卻他完全沒有。
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人一樣。
今天是個多云的天氣，可能是外面天上的云朵被風吹散了一點，一片柔和的陽光通過窗戶照進來，正好落在了毛毯上，也披在了小男孩的身上。
小男孩側對著窗口，突如其來的光源，讓他的眼睛不自覺地眨了兩眨，長長的淡色的眼睫毛撲閃如羽翼。
外面的天山的云朵很快又偷偷摸摸地聚攏，擋在太陽面前，窗前的那片光也漸漸褪去了。
雖然很短暫，原野的心卻被這神奇的光影的造化深深被觸動了，他好像瞬間由人間的小孩，變成了一個乘著魔法毛毯的小天使。
原野覺得腦海里的畫面又點飄忽，如果不畫下來，馬上就要消失了。
她趕緊從自己隨身的包里拿出了畫本和鉛筆，伏在小圓桌上，開始畫畫。
原野這次下筆很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
因為她意識到，這幅畫里那種似真似幻，介于人間塵世與魔幻奇境之間，凝實與縹緲之間，將出離又未出離的感覺，全在光影的微妙里。
她怕時間越長，隨著腦海里的畫面越來越模糊，這種微妙會越來越難以捕捉。
于是，這間屋子里，出現了兩個分別自成一體的小宇宙，寂靜又和諧。
原野畫筆下的刷刷聲，和男孩手下的咔噠聲，就像弦樂和鼓點，沒有刻意配合，只是自由又自然地彼此相和。
這份和諧被復制到了樓上的監控視頻里，被正在看視頻的人盡收眼底。只見她邊看，邊頻頻點頭，似乎是對看到的畫面很是滿意。
“咚，咚咚。”
監控室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盯著監控看的人頭也不回地說。
進來的人，正是今天負責為原野這樣的面試者帶路的那個人。
原野猜對了，她的的確確就是園長的助理，人稱尤助理，負責協調安排今天面試的各項事宜。
她一進來就問：“郭園長，面試可以開始了嗎?”
是的，坐在監控面前看視頻的人，正是郭楠，郭園長。
而原野前來面試的這所幼兒園，無疑就是她創辦的東陽幼兒園了。
郭楠的眼睛沒有離開視頻：“不急，再等一會。”
郭楠太好奇了！
視頻里女子到底在畫什么？
她的畫本幾乎是正對著鏡頭，但她在畫本上快速移動的手時不時會擋住鏡頭。
以至于，郭楠盯著看了這么久也沒看清她究竟在畫什么。
尤助理的眉頭緊了緊：“郭園長，過來參加面試的人有點多，很多人已經開始抱怨等得時間太久了，有的人甚至說再不開始就要離開了。”
尤助理未盡之言是，人群已經開始騷動了，她感覺有點不太好控制了。
“要離開的人，不用勸，耐心是對一名幼師最基本的要求。”郭楠的注意力完全被原野的畫畫的動作吸引了，心不在焉應付了尤助理兩句。
尤助理的眉頭皺得更緊，她很不理解院長在這次面試中的詭異行為。
先是在小教室的門口站著一動不動，還讓她們不要過去打擾她。
后來，她又把一個面試者放了進去，要知道里面的人可是她的兒子啊，幼兒園里東陽樓的人都知道那個孩子的狀況，只要他在里面，誰都不會輕易進去。
現在，她又坐在監控面前，盯著那個面試者畫畫，她記得，這個面試者來的很早，估計人家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又嫌大教室太吵，所以到小教室來躲清靜，順便畫個畫打發一下時間。她不明白，這有什么可看的？
尤助理覺得今天的園長有點不在狀態，于是勸道：“郭園長，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畢竟我們通知的時間是九點，現在已經過了快半個小時了。”
郭楠這才終于看了尤助理一眼：“這樣吧，你和我們之前安排的老師先去面一遍，進行初選，我在第二輪面試的時候再過去。”
“郭園長，您不去？”尤助理不敢相信園長竟然會偷懶，她可是個寧愿江大和東陽兩頭跑也要事事親力而為的人啊！
尤助理臉上的驚訝，郭楠盡收眼底，她越發堅定地確認了一遍：“對，你們先面一遍，我相信你們。”
聽了這話，尤助理心里難免有些愉悅，其實園長的意思就是，一面，全權交給她來負責了，能被重用，她哪里還會糾結園長偷不偷懶呢？
“也行，那園長，我就先去安排了。”
她轉身離開時，郭楠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她：“小尤，你等一下。”
尤助理停住了腳步：“嗯？園長，還有什么事要交代嗎？”
郭楠對她招了招手：“你過來看看，看看視頻里的這個人。”
尤助理不明就里，但還是湊過去看了看，然后疑惑的說：“園長，這個人有什么問題嗎？”
是園長親自把人放進去的呀，就算真有什么問題，可不關她什么啊！
“你還記不記得她叫什么名字？”
尤助理把面試者引進大教室之前，挨個問了姓名和聯系方式，也和簡歷上的照片對照著確認過身份。
原野來得還挺早，而且她的名字也還算有特色，所以尤助理格外留意了幾分。
沒想到，竟然在園長面前派上了用場：“記得，她叫陸原野。”
“陸原野。”郭楠輕輕重復了一遍，而后又問：“他們的簡歷，你都帶著吧？”
“嗯，帶了。”尤助理手上一直抱著的一摞資料，正是面試者們的簡歷。
她從后往前，飛快地翻了幾下，迅速地找到了原野的簡歷，抽了出來。
“園長，就是這張。”尤助理忍不住好奇地問：“您要她的簡歷是？”
郭楠接過簡歷，掃了一眼，然后說：“這個人的簡歷先放在我這里，直接讓她進入二面吧。”
尤助理不確定地問道：“不用叫她參加一面了？”
“對，她的一面，就當是，已經在我這里通過了吧！”
尤助理心里升起了一個巨大的問號，園長把她放進了小教室，還這么關照她，給了她一個直達通道，這讓她不禁懷疑，這個人不會是園長的熟人吧？
在她的印象里，郭園長并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但這種事，誰說的準呢？
她以前沒徇過私，說不定只是交情不夠深，不足以讓她出手呢！
不過，反正跟她也沒關系，她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好的，園長，我明白了。”尤助理恭敬地說。
尤助理的心思，郭楠一點都不知道。
其實，她之所以讓交代尤助理讓原野直接進入二面，純粹只是想讓她安心畫完畫，不想她中途被打擾。
再者，她也相信，就算視頻里的人去參加一面，也肯定能過。
目送尤助理離開后，郭楠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視頻上。
小東瓜！她畫的是小東瓜！
她畫的就是小東瓜現在的狀態！
郭楠心里的喜悅更濃了，就是她了！她一定可以的！
一陣激動之后，她又提醒自己，不能太武斷，不能先入為主，也不能想當然。
一切，都要等跟她見面聊過之后在說。
但她還是忍不住雀躍，她找了這么久，終于找到了一個愿意從熱鬧里抽離出來，主動走向寂靜的人。
星星的孩子不是一般性的內向，他們的世界都太寂靜了，寂靜到習慣了熱鬧的人會受不了。
一開始靠近他們時，就如同在空谷中一個人呼喊，自聽得到自己的回音。
在和他們之間建立起溝通的橋梁之前，要忍受長時間的，如同自言自語般地，沒有回應的交流。
從前，她也不是沒有問過面試者，如果讓孤獨癥兒童到你帶的班級里跟著一起上課，你愿意嗎？
大部分人都說愿意，但郭楠知道他們是言不由衷。
少部分人比較誠實，說不愿意，但也都會找一個比較冠冕的理由，怕影響班里的其他孩子，或者怕引起家長的反對，甚至還有人說，怕孤獨癥兒童鬧起來，嚇到正常的孩子，給他們留下心理陰影。
正常？
什么叫正常，什么叫不正常？
因為整個世界都很喧囂，所以，寂靜處就不正常了嗎？
還是，因為能走近他們的世界的人太少，所以，他們成了不正常嗎？
可是，為什么一定要用正常和不正常來區分這種不同和差異？
郭楠也曾這么區分過，隨著她對他們的了解越來越深入，她如今更愿意用普通和不普通來區分。
不正常的人和事，人們總想遠離，甚至抹殺；而不普通的人和事，卻反而會激起人們想要了解的欲望。
她看的出來，小東瓜的過分安靜，在原野眼里是不普通，而不是不正常。
甚至，這份安靜，在她的眼里是美好的存在。
但她還不知道小東瓜是孤獨癥兒童。
如果她知道了，她還會這么認為嗎？
郭楠正想著，突然間，視頻里的小東瓜推開了樂高，她的猛地心揪了起來。
小東瓜已經受不了了嗎？
她幾乎已經起身了，準備飛奔到樓下去。
卻發現小東瓜的只是轉移了注意力，正在畫畫地原野似乎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郭楠決定先觀察觀察再說。
此時的原野一心撲在畫上，正用線條的明暗變化，以影襯光，化虛為實，每當她沉浸在這份奇妙里，外界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因此，她并沒有發現，屋子里的另一個小宇宙，已經撤銷了屏蔽。
如果她略微抬一抬頭，準能成功接通信號。
沒想到的是，不需要她抬頭，小冬瓜就自己起身了，慢慢走向了她。
她還是沒有發現。
小冬瓜在離小圓桌還有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來，歪著腦袋，圓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原野的畫。
監控前的郭楠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覺得他好像是有點驚異，又好像是有點不解。
小東瓜非常不喜歡照相，看著畫上和他一樣的人，他到底會有什么反應呢？
他好像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也沒鬧出動靜，就那么定定地看著。
終于，原野拿起畫本，豎在自己眼前，隔遠看了看整體效果。
咦？這孩子什么時候過來的？
剛剛她的腦海里全是他的身影——就算這么說，也一點兒不為過。
原野看了看畫里的小天使，又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又再次看了看畫。
對哦，這是兩個，根本就是同一個。
她慢慢放下畫本，狐疑得很，不知道他過來是想干什么。
原野看著小東瓜，小東瓜看著原野。
原野突然想到，他不會是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空間被入侵了，過來趕她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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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攻小天使終于要上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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