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現在她們都還站在門口呢!郭楠越過原野邊朝里面走去,邊說:“先進來坐吧。”
兩人都坐定后,郭楠從自己順手抄下來的筆記本里拿出了夾在里面的簡歷,取下了掛在硬殼封面上的水性筆。
然后,她微不可察地瞟了一眼小東瓜。
郭楠剛進來的時候,小東瓜還在圓桌附近,以為她是來接自己的,正要迎她,卻被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加一個手勢阻止了。
小東瓜能讀懂郭楠的手勢,得益于長期的訓練。
不管是在家,在江大,還是在幼兒園,每當郭楠需要在有小東瓜的空間和別人談事,而他又看向她時,只需把右手放在大約齊腰的位置,小幅度地往下壓兩下,他就懂了:媽媽這是讓他等一等,先自己玩一會。
于是,小東瓜就按照原計劃,拿著畫紙返回了地毯區域。
現在,他已經完全沉浸到了畫里的世界。
郭楠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小東瓜那么討厭照相,竟然會這么喜歡自己的畫像?
不管怎么樣,小東瓜的狀態不錯,她也可以安心進行自己的工作了。
“廢話不多說,咱們直接進入正題吧!”
說完,郭楠想到原野好像很緊張,又體貼地問道:“可以嗎?或者你還需要準備準備?”
準備?原野確實有點覺得今天的面試開始得有點突然,也有點……隨意,但,好像也沒什么可準備了。
而且時間拖得越長,她只會越不自在。
“可以了。”
原野本就筆直的腰背,更加筆直了。
看著她這副如臨大敵,卻硬著頭皮說可以的樣子,郭楠心里覺得有些好笑,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簡歷,遮掩了上翹的唇角:“好,那我們就從你的簡歷開始說起吧。”
“嗯。”
“你大學學的是傳媒專業,畢業之后怎么會想到要做一名老師?”
“我和小孩子待在一起,感覺比較輕松。”
這不算撒謊,因為郭楠并沒有問她,和大人待在一起是什么感覺。
“你不會覺得沒有學以致用很可惜嗎?”
“不會。”
還真是惜字如金啊!郭楠只問了兩個問題,就得出了第一個結論。
不會這兩個字并不是令她滿意,她需要知道陸原野更真實的想法,她不想招一個從二十歲起就抱著養老心態的老師進來。
這一點,很重要。
于是,她進一步問道:“為什么?在傳媒行業干,可比當個拿固定工資的小學老師能賺錢多了。”
原野偷偷地呼出了口氣,放在桌下的兩只手,輕微幅度地互相捏了捏:“我最初想的是,畢業后做廣告策劃,這是一個熱門專業,也可以用到我的繪畫特長。后來才發現,繪畫和廣告之間,并不是我想的那樣。”
“哦?怎么說?”郭楠饒有興味地問。
郭楠不強勢,不犀利的時候,她的聲音就如同春風化雨般,能滋潤人的心靈。
“其實,能不能做好廣告策劃,和會不會畫畫,沒有什么關系。”原野眼瞼低垂,沉默了兩秒,抬起頭說道,一字一頓地說:“而且,我后來,跟成年人打交道,會很吃力。”
“你很喜歡小孩子?”郭楠問。
原野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應該不算是吧!”
“不算是?”
郭楠這次受的驚嚇可不小,來應聘幼師崗位的人,竟然說自己不算喜歡孩子?她本來也只是遵循慣例問一問而已,畢竟,她也從沒聽到過否定的答案,沒想到這個記錄竟然在陸原野這里被破了!
原野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如果是在跟大人相處和跟孩子相處之間選擇,她當然選后者,但如果沒有限定選項,她寧愿獨處。
這也算是喜歡孩子嗎?
原野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可能我一種只是趨利避害的心理。”
這姑娘,會不會有點實誠過頭了?
這時,郭楠終于想明白為什么眼前的陸原野給她的感覺如此不一樣了,她出的每一張牌,都是底牌!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有人完全在用底牌跟人打交道!
也難怪她會說自己是趨利避害了,用底牌和成年人打交道,當然會很吃力了。不但很吃力,還很危險,很容易受傷。
想明白這點后,郭楠就結束了這個話題,開啟了下一個話題:“你為什么會從布西一小離職?據我所知,布西一小也是整個江城排名前五的小學之一,能進去也很不容易。”
原野那雙桌子底下被她強行分開放置的手,不知何時已經絞在了一起。
她抬起眼瞼,直視郭楠,目光清朗:“我是被辭退的。”
“被辭退?”郭楠的聲音里,除了驚訝,還是驚訝。
“嗯。”原野沒什么可隱瞞的。
“為什么?你沒有編制嗎?怎么能說辭退就辭退呢?”郭楠問到最后,竟有幾分為原野打抱不平的意思。
她懷疑原野肯定是遭受了什么不公平的待遇。
“我沒有編制。”
“你在布西一小待了五六年了都還沒有入編?”郭楠再次被驚到了。
“嗯。”
“難怪能說辭退就辭退。”這更加深了郭楠的懷疑,她關切地問道:“那這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吧?”
“嗯,”原野沒怎么抗拒,就把真相告訴了郭楠:“我的公開課的沒有講好,被定性為了教學事故。”
才這么一會,郭楠似乎已經習慣了原野的問一句答一句,要想知道更詳細的信息,她只能耐心地慢慢往下問:“是什么教學事故?”
“沒有備課。”
果然有隱情!公開課都不備課,怎么可能呢?
“你不會真的沒備課吧?”
“備了,但是U盤和教具都被人拿走了。”
這樣的回答,似乎太過于攀扯孫欣怡了,但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并不是她啊!
何況,她已經道歉了,就算不會有人知道,原野也不想似是而非地引導別人誤解一個已經道過謙的人。
她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不過,就算沒有這件事,我那節課也不可能講好,我那天的狀態非常糟糕。”
就算郭楠的聲音再有治愈力,答到這里,也已經快到原野的極限了。
她在心里默默祈禱郭楠不要再問下去了。
她的兩只手,已經把彼此都絞得發白了,供血不足的手背,冰冷到了極點。
又是一張底牌!
她不提自己狀態不好,誰會知道呢?
或者,就算她說自己的狀態不好是因為U盤和教具都被拿走了,一時慌了神,誰會不懷疑呢?
“你不覺的這件事對你很不公平嗎?你就從來沒想過為自己要個說法?”
郭楠可不喜歡那種忍氣吞聲,打不還手的性子。
“拿我U盤的人,現在已經離開江城了。校長后來也打電話叫我回去,是我拒絕了。”原野頓了頓,沉重地說:“我在布西一小確實也待不下去了。”
這還差不多!
如果這么一個方方面面都令她無比滿意的人,竟然是個任人揉捏的受氣包,被人害成那樣還不知道反抗,那郭楠真的是要大失所望了!
即便她不會因此而否定原野,肯定也會像看到美玉有瑕一樣,難免覺得遺憾。
郭楠心道,別人可能會覺得陸原野把人逼得離開江城,有點太過了,我可不會。既然敢害人,就要做好承擔后果的準備。
原野哪里知道,自己的話竟然給郭楠造成這么大的誤會?
她的心正備受煎熬,如果郭楠再問下去,她就真的撐不住了:“我不想待在布西一小的原因,可以不說嗎?”
郭楠一愣,隨即揮揮手道:“沒事沒事,你不想說,我們就不聊這個了。”
同事使絆子,領導不信任,這樣的工作環境,誰留誰傻。
這么糟心的事,陸原野不想談,太正常了。
“嗯。”
一聽郭楠說不聊這個了,原野的整個身體都不自覺松懈了許多。泛白的手背,也終于回血,慢慢升溫了。
原野知道,這場面試中,最難的一個環節,她已經撐過去了。
“你之前不是想問我扮演假人的事嗎?我們來聊聊這個吧。”郭楠說。
“好。”
原野的心放下去了,郭楠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這次面試,最關鍵的環節,終于來了。
郭楠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問道:“如果不能隔離,不能圍起來,不能鎖住,你知道怎樣才能最有效地讓人群避開一個地方嗎?”
不是說聊扮假人的事嗎?
原野心下疑惑,卻還是認真地想了想,只是這個問題太怪異了,她實在想不出答案:“我不知道。”
郭楠這個問題,只是一個引子,原野答不出來,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內。
如果她答出來了,那就真是多智近妖了,恐怕她還會忍不住懷疑陸原野早就看穿了她的計策,然后順勢而為呢!
郭楠拿著筆頭,在圓桌上輕輕敲了兩下,揭曉了答案:“最好的辦法是,讓這個地方顯得怪異,因為,對于怪異的東西,幾乎所有人都會主動避讓。”
怪異?
是啊!
原野想到了自己那副還沒完成的“回望女孩”,畫面里的另一個主要人物,女孩的媽媽,不是就因為她當時的表現太過怪異,才避之唯恐不及的嗎?
這是人之常情。
而那個小女孩……她到現在都還沒畫出她眼神里干凈和豐富并存在感覺……但是現在,她好像快要觸碰到那種感覺的邊緣了……
郭楠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這就是我站在這間教室門口扮演假人的原因。”
原野一個激靈,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走神。
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
“所以,您站在門口扮演假人,是為了不讓人靠近?”原野覺得太不好意思了——她就那么魯莽地闖進來了,而且還是唯一一個。
不,正好相反,我是為了等人靠近,郭楠在心里反駁道。但她嘴上卻不答反問:“問題是你,你為什么會過來,你不覺得門口站了個‘假人’很怪異嗎?”
被郭楠這么一問,原野更加羞愧了:“我,我確實也覺得有點不一樣,有點不解……”
話說了一半,原野忽然停住了,她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難道要說,論起怪異,我自己也挺怪異的?所以才不排斥靠近“假人”?
原野斟酌了一下,才繼續道:“可能,我只感覺到了異,沒感覺到怪吧?”
郭楠聽了原野的回答,頓時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好一個只感覺到了異,沒感覺到怪!”
這個答案簡直是郭楠心目中的標準答案了!
郭楠愉悅又自戀地想:我果然沒看錯這個陸原野!
原野一頭霧水,完全不能理解她笑點到底在哪里。
再怎么說,現在也是在面試,郭楠很快就重新控制住了自己表情,繼續發問:“但是,你為什么會選擇一個人離群呢?跟大伙兒待在一起,隨便聊聊天,時間不是更好打發嗎?”
原野才剛放松了一點的手,又緊了緊:“因為我不喜歡吵鬧,想安靜地待一會兒。”
郭楠暗自驚呼道:又是標準答案!
太出乎意料了,竟然每一步想法,都這么符合預期!
其實,在設計這個測試時,她就沒想過能夠找到心理動機完全符合她設想的人。她并不貪心,在得到第一個標準答案之后,郭楠就已經想好了,就算原野是因為獵奇心而靠近,她也勉強能接受。
連續得到兩個標準答案之后,她卻有些貪心了。
她滿懷期待地問出了整個面試環節里關鍵之關鍵的一問:“那你進來之后,沒覺得這間教室也很怪異嗎?”
“這件教室確實挺怪異的。”原野想也沒想就回答道,她剛進來時,還懷疑過這個會不會是個監控室呢?
郭楠的心猛然一沉,要反轉了嗎?
“那你為什么還是留下來了呢?”郭楠的語氣異常沉重。
原野指了指地毯區的小東瓜:“因為這里有個孩子啊。”
“什么意思?”
郭楠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陸原野的回答提到了嗓子眼,難道她并不是因為小東瓜的存在而覺得這件教室很怪異?
“雖然幼兒園的教室里安裝了單面鏡很奇怪,也有點嚇人,但是,小孩子肯定不會利用單面鏡監視什么吧?”
原來讓她覺得怪異的是單面鏡啊!
郭楠當時只是覺得單面鏡很符合她的要求,也沒多想什么,就安裝上了。
完全沒想到還會造成這樣的誤會。
她耐心解釋道:“單面鏡不是為了監視,而是為了融合。”
“融合?”
郭楠的解釋不但沒能解惑,反而讓原野的一頭霧水,更加濃郁了。
這墻體的功能難道不應該是隔離嗎?怎么會是融合?能融合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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