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郭楠沒有急著開口,而是把自己坐的小椅子往前挪了挪,雙肘平撐在小圓桌,注視著原野,緩緩說道:“有一種人,他們的心雖然封閉起來了,看起來好像對這個世界關上了門。但其實,只要你愿意靠近那扇門,只要你有勇氣把手放上去,門就會自動打開!
郭楠銳利的眼神,讓原野感覺自己好像無所遁形,這一番話更是聽得她心肝兒都在發顫。她幾度張嘴,欲說還休,最終還是選擇了徹底放棄,決定用沉默來應對一切。
郭楠指了指玻璃門:“就像這扇玻璃門一樣。”
原野木然地順著她的手指側頭看了一眼,又木然地回頭。
她已經不想掙扎了,原以為這場面試最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沒想到,這位郭園長竟然這么敏銳……是的,她的心里有座封閉的圍城,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門,別人又怎么能知道從何處靠近呢?
可能,幼師,確實需要內心開朗又敞亮的人來做吧……
“陸原野。”郭楠鄭重其事地叫了她一聲。
“嗯!
原野無奈地自我安慰道,沒關系,這不過是第一次面試而已,沒能成功也很正常。
“這間小教室,是我為孤獨癥兒童融入普通課堂而準備的過渡教室!
“孤獨癥兒童?!”
原野不敢相信,原來郭園長口中的“有一種人”,指的是孤獨癥兒童?!
竟是她自己“做賊心虛”,誤會了?
她沉下去的一顆心,又浮起來了。
不過……過渡教室?!
那……
想到這里,原野下意識看了一眼注意力超長待機的小東瓜。
“對,他就是孤獨癥,所以,一旦被什么東西吸引了,就很難轉移注意力。”
真奇怪,每個老師都希望學生的注意力能集中一點,長久一點,但極度的專注,又反而會被視為疾病。
“他是我的兒子,叫小東瓜。”
原來是園長的兒子!
聽到這里,原野終于理順了一點思路:“您之前說的測試,到底是什么?”
從剛剛到現在,郭楠一直在觀察她的表情。
結論只有兩個字,滿意!
咋然聽郭楠提到獨癥兒童,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排斥;知道小東瓜是孤獨癥兒童后,她的臉上也只有若有所思后的了然。
“其實,我要測試,從頭到尾只有兩個,就是面試者所謂的怪異和異常的安靜的態度。”
說著,郭楠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回了原位,略微舒展了一下肢體,才繼續道:“因為我想找的,是能和我一起建立融合課堂的人?吹叫|瓜的樣子,你也應該能想象我為什么要測試這兩點了吧?“
融合課堂的老師,要能真心容納他們的不同,還要不會被他們的世界里的寂靜嚇跑。
原野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
“所以,你呢?你的意見是什么呢?如果我想聘請你來帶融合課堂,而不僅僅是做普通班的老師,你愿意嗎?”
“我……”原野猶豫了。
她在心里把郭楠從頭到尾的言談舉止過了一遍,一開始不理解的點,現在全都已經明白了。這也使得她更加深刻地意識到,郭楠對融合課堂的建設抱了極大的期待和熱忱。
而她自己,承擔得起,或者說,分擔得起這份期待和熱忱嗎?
“我不確定自己做不做得到。”原野好歹沒有完全拒絕。
“你不相信你能做到,我卻覺得,如果你都做不到,那就沒人能做得到了!
這么高的評價,原野是真心覺得自己擔待不起。
郭楠當然也看出了她的想法:“你可不要覺得我是在客套恭維,這是我的真心話。這么多的面試者里,只有你能從熱鬧里抽離出來,不以異為怪,甚至還很享受安靜,現在這個社會環境下,能做到這點的人寥寥無幾!
這就是她沒法干干脆脆地答應的原因。
容納,是容納與自己不同類的人,而她根本就是“異”的隊伍里的一員,有什么資格嫌棄別人怪呢?
再說享受安靜,害怕喧鬧和享受安靜,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而且,你知道嗎?你是唯一一個讓小東瓜主動靠近的陌生人!
原野驚訝地再次看了小東瓜一眼,不禁有些自豪,原來這孩子竟從不輕易靠近誰嗎?
“對了,你也是唯一一個第一次見到小東瓜,就能讀懂他的意思的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原野想了想,回答道:“看他的眼神吧。其實,我也并不確定他要表達什么意思,只是試探試探他的反應而已,沒想到碰巧都猜對了。”
碰巧?一次兩次能碰巧,次次猜對,那就不是碰巧了。
不過,看陸原野的樣子,恐怕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看來,今天這一天之內要同時誕生兩個世界未解之謎了。
不過沒關系,只要她同意了工作邀請,以后有的是時間慢慢解謎。
“這樣吧,你可以回去考慮考慮,兩天之后再給我答復。另外,如果你考慮到最后,依然是不愿意,我也會把你納入到普通幼師的選擇里,按照一般的程序和條件決定是否招你。”
這么貼心的安排,原野沒道理不答應:“好。”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們就把普通幼師面試的內容也過一遍吧。”
接下來,郭楠又問了一些教學方面的問題,還讓原野當場試講了十分鐘。
試講結束后,郭楠問出了本環節的最后一個問題:“你有幼師資格證嗎?”
“還沒有。不過,我已經報名了最近的一次考試!
昨天下午剛報的名,連資料都還沒買呢!
“行,在轉正之前拿到證就可以了!
“嗯!
“對了,我都忘了說了!這件教室里有攝像頭,這次面試的全過程已經被錄下來了。”郭楠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懊惱道:“按照慣例,我應該在面試前詢問你是否同意錄像——總之這是我的失誤。你同意嗎?!
竟然真的被監視了!
難怪呢,難怪小東瓜和她之間發生的事,這個郭園長知道得一清二楚。
“同意!
郭園長能在想起來后,主動承認錯誤,也算是光明磊落了。
反觀她自己,卻任由園長把她的缺失誤解為優勢……
“你還有沒有什么問題要問?”
問了這個問題,就意味著面試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郭楠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
再不說,面試就要結束了。
原野一直在掙扎要不要告訴郭楠實話,尤其是在聽了她對自己的超高評價之后。
原野深吸了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其實,我只是因為不喜歡待在人多嘈雜的地方,所以才決定到這間教室來躲清靜。而且……而且校長辭退我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一些不好的傳言,這也是我不想再回去的原因,。”
沒等郭楠回答,原野就從自己隨身的包里拿出了便簽,寫下了一串數字:“這是校長的電話,您可以向他求證,傳言的真假,由您自己來判斷。”
原野的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聲音都在顫抖。不過,說完之后,她心里的石頭,就徹底落下來了。
只要不離開教育系統,這件事就是懸在她頭上的達摩利斯之劍,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再次落下來。到那時,布西一小發生的事一定會重演。與其在日后時時刻刻擔憂恐懼,不如現在就主動把審判的權利交給郭楠。
如果提前引爆這顆不定時炸彈會讓她失去些什么,那也只能說,這些東西,原本就不屬于她。
傳言?!什么傳言竟會嚴重到讓許校長必須辭退陸原野?
郭楠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沒有太猶豫就收下了便簽。
其實,這個號碼,她的手機里也有,即便陸原野不說,她近兩天也肯定會找許校長聊兩句。
原野的話半說半留,表意也含混不清,但已經足以讓郭楠意識到,一定是有什么問題被她忽略了,她暗自決定面試結束后再重新好好看看監控視頻。
“行,我會去求證!
她沒有多問什么,如果陸原野能說,就不會給她許校長的聯系方式,讓她自己去求證了。
原野很感激郭楠沒有當場追問:“如果您求證之后,還認為我適合,我才能安心接受您的邀請。我會等您的決定。”
不管陸原野口中不好的傳言是什么,她坦誠和干脆利落,都太對郭楠的胃口了:“好,不管結果怎么樣,我都會在兩天之內給你答復!
然而,說實話永遠都是有代價的。就算郭楠再怎么欣賞原野的坦誠,她那顆熱情擁抱原野的心,也被投下了陰影。在疑慮消除之前,她對原野態度,都不可能回到沒聽這番話之前了。
郭楠現在的公事公辦和簡潔少語,跟剛剛熱忱相邀相比,差異太明顯了。
原野忍不住懷疑,雖然她郭園長說會求證,會再通知,但其實心里已經有了結論了吧。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凝滯。
郭楠是到底個富有同情心的人,雖然她有些懊惱自己可能又看錯了人,但看著原野低垂的眼瞼和微微顫抖的雙肩,到底不忍。
“對了,我還沒感謝你呢!”
“嗯?”原野不解地抬頭看著郭楠。
郭楠眼帶笑意,真誠地說:“謝謝你送給小東瓜的畫。”
郭楠的笑容,對原野來說像是一個信號——難道郭園長并沒有完全否定她?
“不客氣。我沒有征求同意就畫了,您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小東瓜都同意了,我又怎么會介意。如果你最終能來我們園工作,咱們有機會可以好好聊一聊你的畫。”
郭園長真的沒有完全否定她!
原野驚喜道:“好。”
她的情緒,還真是完全寫在了臉上。
這姑娘,她確實看錯了,她根本不是在用底牌和人打交道——這分明是在打明牌。
想到這里,郭楠不禁一陣好笑,心里的懊惱了去了一大半。
對著一個打明牌的人,即使她忽略了什么,又能錯到哪里去?
郭楠的心境如撥云見月般,清朗了許多。
“那我們今天的面試就到這里吧!”
“嗯。”
雖然誠實要付出代價,但這場面試,到底還是在愉快的氛圍中結束了。
原野一出教室,固執地遮擋著太陽云層,正好再次消散,這一次,它們再也沒能聚攏。
天氣,陰轉晴了。
突然炙熱起來的陽光,打在原野毫無防備的皮膚上,有點灼人的刺癢。
原野用手擋在額頭上,瞇起眼睛,看了看光源的方向,然后迎著光走去。
她不喜歡坐車,好在她也從來不急,來的時候,可以慢慢走來,回去時,也可以慢慢走回去。
她沒有選擇最近的路,而是繞了個遠路,走了一條會途經布西一小的路。她只是突然想回去看看,看看這個她做了逃兵的地方。而且現在是暑假,應該也不會碰到誰。
原野沒準備進去,只想做個尋常路過、隨意張望的路人。
白凈的圍墻,淺綠的教學大樓,門口的金字招牌,還有銀杏樹蔭下,延伸的主干道,一一被她收入眼底。
現在是夏天,銀杏樹枝豐葉滿。等到了秋天,他們就會被染成一片金黃的絢爛,然后暈染到整個校道,甚至校道以外。
不是她在懷念。
只是,這畫面一浮現在眼前,那濃郁得近乎奪目的金黃,就沒能停止暈染,強勢地擴散到了她的意識海。
不一會兒,布西一小被遺留在了她的身后,而意識海被暈染的顏色,卻久久不能消退。
天越來越熱,她沒有帶遮陽傘,兩頰被曬的通紅,額頭上的汗珠細細密密,有些已經承受不住重力,沿著兩鬢流了下來。
原野能感覺得到,長裙的內襯已經被汗水濕透,緊貼在了后背上。
這種汗流浹背的狀態,竟讓她生出了幾分痛快的感覺——仿佛正在進行新陳代謝的,不僅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靈魂。
路過布西小街時,她按照原計劃拐了進去,準備去二號小街上找一家書店,買幼師資格證的考試用書。
天太熱了,沒人愿意出來逛街,小街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
原野正挨著店鋪的櫥窗,踩著它們的陰影慢慢地走著。
突然,不知從哪里沖出來一個人,猛地把她推到了墻面上,死死地抱住了她。
原野被撞得五臟六腑都震動了,可她根本顧不上感受從后背傳來的疼痛。她已經被嚇傻了,有那么一兩秒,她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狀況,只是本能地不停地掙扎著。
很快,一個急切又凌亂男聲從頭頂傳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有能懂你!原野,你不用覺得委屈,如果你想回來,我可以幫你!”
這個聲音怎么這么熟悉?原野慢慢停止了掙扎,不確定地問:“何主任?”
沒想到,這個人越發激動了起來,抱著她的手臂更緊了,還開始重重地揉搓著她的后腰,同時興奮地驚呼:“原野,你竟然一下子就認出了我的聲音!”
原野沒有回話,強忍著心里的惡心,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
這個何主任似乎把她的沉默當成了默認,更加喜不自勝了。他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抓著原野的胳膊,搖晃著問道:“這說明你也注意到我了對不對?!你對我也是有感覺的對不對?!”
原野感覺這是個掙脫的好機會——可是,他抓著自己的手也好緊——關鍵是,她發現自己的腿有點發軟。
何主任突然大聲吼道:“不要動!”
原野被嚇得打了一個激靈,瞬間又被緊緊地箍住了。
原野再也不敢動了,她已經沒法去想這個跟她沒什么交集的何主任為什么會突然這樣對她了。
他離得太近了,她感覺自己正被一股濁氣包裹,想吐,想叫!
“既然你這么不乖,那就只能這么抱著說話了!”
原野知道自己應該大叫,喊救命,喊色狼,亂喊亂叫都可以。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發不出聲音。
原野停止掙扎后,何主任的聲音也軟和下來了,溫柔地問她:“你那時候為什么不來找我幫忙?嗯?”
原野完全不理解他到底在問什么。
好在,她終于找回了一點理智,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激怒他:“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原野以為自己在說話,但其實,她的聲音已經顫抖得變了形,字不成字,音不成音。
“你在說什么?”
問了一遍之后,原野就再也沒有勇氣問第二遍了。
而且,她也意識到了,求饒是不會有用的。
她開始考慮向行人求助。
可她的頭被何主任死死地按在了胸前,她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清冷的路上,這時有沒有偶然出現一兩個行人。
如果貿然喊了,又沒有喊到人,只會更加激怒何主任。
見原野不再說話,何主任也沒興趣非要深究她到底想說什么,因為他手已經越來越不規矩了。
這面墻并沒有多寬,旁邊就是一個大櫥窗,只要她能稍微掙脫一點點,只要她能敲一敲櫥窗,說不定就能跟店主求助了。
只是,店主在里面嗎?剛剛經過時好像沒注意看……
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再想下去,也不會有更好的辦法了!
原野告訴自己,這只是兩只惡心的章魚怪的觸手,她不能急,因為她只有一次機會。
章魚怪的嘴開始往她的脖子窩里鉆了。
就是現在!
------題外話------
這一章,寫得好心痛!不過,老北馬上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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