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剛一遞過來，姜悅就嗅到了一絲絲檀香的氣味兒。

    她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老太太過世前，特意留起來給她的。

    姜悅皺著眉接了過來，猶豫了一下當著姜誠的面兒就拆開了。

    那東西先是用一個黑色塑料袋纏成四四方的形狀，包裹的緊緊的。

    姜悅撕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撕開，她像是發泄一般，越用力撕，手就越抖。

    眼眶里的水汽一點點凝聚著，視線逐漸模糊，姜悅大概猜的里面是什么東西，但她現在就如同被人灌了好幾碗的黃連，滿心里都是苦澀，卻不知該從何處消解。

    黑色塑料袋的外膜被撕開之后，里面是兩塊大的青花素色，年代久遠的老人帕子。

    而帕子里面，那纏的密不透風的，是錢！三萬塊錢！

    最上頭還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三個字：給，姜悅！

    有那么一瞬間，姜悅竟有一種想把手上的錢全部扔回給姜誠的沖動。

    仿佛那樣，她的心里就能舒服一點，那種愛恨拉扯的情緒也能輕一點。

    誰能懂她此時此刻的感覺呢？

    她清楚的記得，小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有還帶著荊棘刺的樹枝，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腿上，那種身體上的痛，她其實已經記不清了。

    可是，那種時時刻刻怕被打，怕被罵的恐懼卻永遠深深烙印在她心底，永遠無法抹去！

    姜悅一度是憎恨那個一手撫養她長大的老人的，甚至那些年奶奶戳著她的額頭不停罵她“短命鬼”之類的話語時，她甚至激烈地回過一句：“我也不求有多長命，只求看著你先斷氣了就好！”

    那些年里，姜悅為了反抗自己所受到的傷害，同樣說過無數次傷害老人的話語！

    可如今，老人的遺體近在眼前，拿著她留給她的三萬塊錢。姜悅的眼前出現的，卻全是曾經她們祖孫倆真正相依為命的那些畫面。

    在姜悅很小的時候，有一年夏天劃了很大的臺風，暴雨也一連下了好幾天。

    那時候，老宅甚至連屋頂的瓦片都蓋的沒有多厚，更別提什么防臺風的措施了。

    那天夜里很晚很晚了，姜悅在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奶奶提著好幾個大水桶和抹布跪在房間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的擦著從屋頂漏下來的雨水。

    “奶奶，悅悅也會擦，我幫你！”小小的她，根本就沒有多少力氣擰抹布，還十分踴躍地趴在地上幫忙擦。

    祖孫倆埋頭苦擦了一整夜，都收拾不完滿屋子的水跡狼藉。

    小姜悅那時候看著奶奶幾乎直不起腰來，一手提著水桶，一手不停捶著自己腰的模樣，滿臉天真地安慰奶奶說，“等我長大賺了錢，一定要買一個好大好大，超級好的，永遠不會漏雨的房子給奶奶還有悅悅一起住！”

    奶奶聽了欣慰地朝小悅悅笑，“對！我們小悅長大了，肯定能有大出息的！到時候，那些凈說奶奶養你就是自找苦吃，養個大累贅的人，肯定就又會轉過口來，羨慕奶奶有福氣，養個大寶貝了！所以，你一定得給奶奶爭這口氣啊！”

    小姜悅那時候只知道拼命點頭，心想著，奶奶說的對！我一定是最有出息的！

    但后來，她怎么就對奶奶的恨，遠遠超過了感激呢！

    “為什么你養了我，卻不能對我更耐心一點，更好一點，為什么要給我那么深得怨恨和恐懼？！”

    姜悅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著那個老人，可她永遠都聽不到那個老人再應她一句話了！

    這時，姜誠在旁邊悲戚地說，“你知道錢對奶奶來講，意味著什么，她到臨去前，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你！”

    姜老太太節約了一輩子，最看重的就是錢！可她生性要強，即便姜誠發達了，她也幾乎不伸手向子女要錢，子女主動給的也堅決一分不拿！

    好在她寫的一手好字，身體也過得去，平日里要不替人抄抄經文換些錢，要不拿自己耕種的農作物上街賣，也能得一點錢。

    眼淚滴下來之前，姜悅很迅速地用手指抹掉了，“我當然知道錢對她來講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曾經剩飯剩菜可以連著吃一個禮拜舍不得倒掉，意味著村口十塊錢的肉，她可以一口都不舍得吃地讓我拌成肉湯，連續吃上半個月！”姜悅憤怒地對著姜誠吼出聲。

    “爸！”姜悅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有些哽咽，“求你了！不要跟我提奶奶對我的養育之恩有多重，不要讓我想起過去，因為那只會讓我覺得現在的日子更諷刺！只會讓我更恨你！”

    如果姜誠當年不是在一無所有，連自己的飯錢都需要找奶奶要的情況下，還不顧頭不顧尾地生下了她，她不至于在最脆弱最年幼的時候過得連豬都不如，奶奶或許也不會因為窘困的家境和勞累，把極端的脾氣都發在她身上！

    “那你想讓我怎么樣！”姜誠把心里的悲傷全轉化成憤怒，“那個時候那么難，不把你留給奶奶，難道要我們三個人一塊兒餓死么！”

    “對！你都對！我的錯！行了吧！”姜悅笑著指了指自己，“至少讓她走的安心點，可以么？”她指著那還未下葬的老人。

    接下來的幾天，姜悅過得有些渾渾噩噩的，姜萍叫她怎么做，她就照著做了。

    遺體火化那天，姜悅眼睜睜看著他們把那個老人推進去，然后變成一堆骨灰。

    姜悅那一刻無比清晰的知道，她終于解脫了，可這世上最最牽掛她的人，也不在了！

    是的，最牽掛姜悅的人不是她的父母，而是奶奶！縱使后來有了姜皓，這個老人也從來掛念她超過任何人，無論好壞！

    回去走到半程的時候，姜悅忽然就腳下一軟，硬生生摔在了地上，幸好骨灰盒沒在她手上。

    姜悅就像個沒事人一樣，爬起來繼續走。

    墓地是姜誠早就選好的，旁人插不上手。

    葬禮過去才一天的時間，姜家人就聚在一起討論老太太留下的那點東西，以及這老宅該怎么分配。

    姜悅大伯居然提出來，要賣老宅，說是老太太一走，大家都不大可能回來住了，不如趁房價漲著，賣個好價錢一分兩對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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