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李括終于見到了月余未曾謀面的父親。
其實細細算來，父子倆哪里又豈止月余沒有見過面呢？
在李括的印象里，兩人上一次會面還停留在國慶假期期間父親李煥生日宴的時候，至于后來的兩次見面不過來去匆匆、寥寥數語，與他而言，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他們父子間，親情寡淡？
不不不，李括并不這么想，或者說，他害怕往這方面想……
施家，溫馨小眾，格調古色古香的客廳里。
電視里正插播著某知名洗發水的廣告，身段窈窕、容貌瑰麗的女星長發飄飄，聲音甜美。
但很顯然，在場五人無一人有心思去將視線投向液晶屏。
施家外婆用過晚飯便下樓遛彎去了，老太太是有飯后散步習慣的，但如今屋外天涼不比屋內，按理說畏寒的老人家該是不喜出門，可老太太出門了，個中緣由，皆因氣氛微妙，不可言說。
“電話打了無數遍才把李總你這大忙人請回來，不過多日不見，再見還以為李總會是容光滿面，怎的模樣倒是越見憔悴了呢？”
說話的人是施父，此時客廳里共有五人，施父是其中當之無愧的長者，更是一家之主，自然一字一句盡是威嚴。
施父是那種看起來溫和慈目，實則嚴厲苛刻的人，典型的笑面虎，一中學生私底下都是這么說他的，他清楚得很。
當下，眾多學生眼中的笑面虎，唇角正噙著對待學生一樣的招牌式笑容，一瞬不瞬地盯著坐在他斜對面單人紅木沙發上的李煥。
李煥，作為施父的外甥，他是極其尊敬，愛戴，以及震懾他這位小舅舅的。
施父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在接到了第N通電話后才出現在這里的，且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面容憔悴，瞧起來或許都不像是意氣風發的中年人，倒像是病態佝僂的老年人。
夸張嗎？有些吧！
血脈親情，親人之間總是很容易在相貌上或是性格上找到相似相同之處。
如他，縱然在兩位晚輩、一位長輩面前被另一位嚴厲長輩揶揄挖苦，他依然不卑不亢，講話中氣不足，倒不失他身為一司老總的風范。
“舅舅，你也知道，快過年了，越是到最后公司里事情越多，我這段時間也是在忙著應酬，來電都交給了助理權處理。”
他不提助理還好，一提助理施父也有些上火了，“說起助理……你知道我剛剛在想什么嗎？”
李煥不知施父是為何意，緘默不言等著施父繼續說下去。
等待的過程中，他有一瞬間在猜測著：莫非是他的助理什么時候得罪了他舅舅？
“我在想是不是以后我們這幾個人要見你，都要先預約排隊才行？”
施父一掃身旁幾人，隨即斂下眸子目光緊鎖眼前冒著熱氣的茶，藤起的水霧籠罩著他剛毅的臉龐，同時亦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將他隔離，讓人辨不清他的情緒。
精巧的茶杯中乃是頂級大紅袍，說起來這茶還是李煥給他買的呢。
妻子在側，方才沏好便立馬給他到倒了一杯，不過他沒喝，徒用右手拇指與食指摩挲著茶杯邊緣。
雖說施父表情平靜，語調平緩，但李煥莫名生出了一種他舅舅此時活生生像是他初中班主任的感覺，不怒自威。
“哪兒能啊！舅舅折煞我了，你要見我怎會需要預約？”
施父哼了一聲，再出聲竟是從天南扯到了地北，“你是有多久沒著家了？”
臨了，他補充了一句，“你知道我說的家是哪里。”
李煥愣了愣，他當然知道舅舅說的家指的是哪里，所謂的家，不是指的施家，而是他的家，思城繁華地帶的樓中樓。
偌大的房子，壓根沒有什么煙火氣，他不想回，懼怕回。
他始終在逃避，逃避一套冰冷的房，還有……
他的腦子里忽的閃過了一張胖乎乎的小臉，耳畔似乎響起了一聲聲清脆的爸爸，爸爸……
驀地，童音被身旁一道無波無瀾確是帶著隱形的芒刺聲音替代，“你還知道你是一個父親嗎？為人父，你有盡到父親的職責嗎？”
他幾乎是頃刻回神，下一刻直直的望向了站在不遠處落地窗邊的身影。
未成想孩子已經在不經意間長這么大了，轉眼都成年了，曾經那個騎在他肩膀上的小男孩不再是小男孩了……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不過高中畢業而已，但感人淚下的那篇《背影》他是讀過的，當時感觸頗深，只以為世間兒子看父親的背影時必定會心中酸澀，可為什么父親看兒子的背影也會有這種感覺呢？
酸澀無比，感慨萬千，不止如此，他的心口猝然疼了，“舅舅，我……”
在施父面前，他像個孩子一樣用手捂住了嘴，動作是那么急迫，生怕慢了，因為慢了他怕他會忍不住哭出來，他怕不遠處背對著他們的李括會看過來。
施父也并未料到自己的幾句話會牽出李煥這樣難以自控的情緒來，他這大外甥倒也是個感性的人。
也是，若不感性，又怎會……
思城房地產巨擘，人稱一聲李總，也只是人前發光罷了。
嘆了口氣，施父任是什么氣也發不起來了，“括括的這學期成績單你還沒看過吧？這孩子比起上學期進步了好些，保持下去二本線是沒有問題的。雖說他高一時從素質班掉到了平行班，但我看他或許更適合平行班的教學模式和學習環境，素質班往往逼得太緊，不適合他。”
李煥松開了手，一言不發的細細聽著，他知道舅舅這是在讓他多多了解了解他的兒子。
施父視線掃及窗邊，兩個孩子并排背對他們這邊并排而站，一對耳機被倆孩子一人一只戴著，不知道在聽什么歌。
窗簾未拉，屋外星空一覽無余，璀璨閃耀猶如未來可期的孩子們。
施父收回視線，再望著自己外甥時，眼里心里皆是無奈，到底也不忍心說太重的話。
“你啊！瞧，又是一年要到了頭，你自己算算，你錯過了孩子多少年的成長？以前我跟你舅媽也沒少說你，可你聽進去了幾次？可今年不一樣了啊，眼看著高考越來越近，你怎能再放逐自己的靈魂繼續渾渾度日，你怎能再放任自己的孩子繼續篤視親情？”
不能，不能，他問著，也在心里自問自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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