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父抿了口茶，杯盞還在指間，熱氣薄霧藤繞，他問：“出去是去哪里？”

    李煥想了想，“朋友說臨市江城不錯，旅游業發達，景點豐富。”

    “臨市江城說遠不遠，倒是個好去處，不過我和你舅媽怕是去不了，你也知道，你舅媽今年帶得高三，不得不多費心些；我呢，過完年也是要忙學校的事情。”

    放下杯盞，目光掃及外甥，他繼續，像是提議，“不如就你與括括去吧，父子倆好好逛一逛。”

    施父有意這樣說，李煥知，李括也知。

    前者自是希望父子倆可以借此培養一下缺失多年的感情，但后者顯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舅爺爺，初十那天就要開學，旅途雖好，但太過勞累，我不喜。”

    李括語氣淡淡，仿佛是最尋常不過的陳述。

    即使他確實有不想父子獨處的小心思，但他說的也是事實，路途是愉快的，卻也是勞累的。

    雖說他沒那么熱愛學習，不過他也是不愿拖著疲憊的身體去學校上課的。

    “初十開學？”

    話剛一問出來李煥便后悔了，他這么問相當于明明白白的透露了他完全不知孩子們是哪天開學的訊息，更無異于是從另一方面反映出了他這個父親做得究竟有多么的失職。

    心下懊悔不已，再開口時他試探著道：“初十開學，我們可以早些去，初一就走也行，這樣回來也還有時間好好休息休息，括括覺得這樣行嗎？”

    “我還有寒假作業要寫，如今也不過十一天假期了，我怕寫不完。”

    李括沒說行不行，可他這樣間接的話已是拒絕之意明顯。

    李煥不說話了，無聲嘆息，怕是他怎么安排孩子都會拒絕吧。

    果然缺失了十四年的父子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回來的。

    難過嗎？怎能不難過？

    后悔嗎？怎能不后悔？

    但今日一切皆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別人。

    他不發言，李括自然也是無話可說，且有他在場，李括好似也不再如平常那般笑話段子隨口拈來，活躍氣氛做得游刃有余。

    父子倆對話很是僵硬，氣氛也是異常尷尬。

    施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對李煥道：“也罷，孩子高三了，時間緊張，依我看臨市就別去了，就在我們思城走走也是好的，思城也有不少景點。”

    丈夫說到這里，施母也忍不住說了幾句，“你舅舅說的是，說起來作為思城人，我們自己的景點還沒好好的玩過呢，倒是去為臨市的旅游業做貢獻了，作為語文老師，不得不說，我想到了一個成語。”

    她沒說出所謂的成語，不過那個成語是哪個已經呼之欲出，眾人皆知，只是心照不宣罷了，說出來也是不大順耳。

    施父腦子里迅速閃過了四個字，還有他發現了，妻子今天貌似還挺喜歡開玩笑的。

    想來是心情不錯？因為過年？

    不應該啊，往年過年她也沒有這樣啊。

    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通妻子的變化是為何，只是就著她的話道：“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倒過來也是通的。既是思城人，也就權當是為我們自己的旅游業做做貢獻了，你就帶著括括去石林，蘑菇山，伊江河畔百里畫廊，還有溫泉去走走吧。”

    望了望李括，他緊接著道：“年輕人喜歡刺激，再去大峽谷沖沖浪也是不錯的選擇，就是天涼水涼，要注意身體。”

    話音剛落，施母笑了，“你這人！哪有大冬天去沖浪的？這天水涼的跟冰塊似的，誰承受得住？要去也該是夏天去，等高考完了去就剛剛好。”

    施父表情僵了僵，他深刻意識到自己的考慮不周了，方才只知一個勁的向提議外甥可以去哪些地方游玩，倒是忘記了有的地方如今想去天氣卻是不允許。

    “我糊涂了，屋里溫度適宜，倒是令我忘記了如今還是冬天。”

    施母笑，笑意直達眼底，“四季如春的地方有，可惜你沒有生在那種地方。”

    “……”施父是萬萬沒有想到妻子會這么說他的，驀然覺得妻子今晚有些不像是他那個溫婉而典雅的妻子了，倒像是他年輕時跟在他身邊那個愛笑也愛開玩笑的女孩了，記得那時候，她就總是這樣眉眼彎彎的望著他。

    剪眸秋水，萬千柔情。

    “若是我生在了四季如春的地方，去哪里遇到一個你呢？”

    施母想到了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有緣千里來相會，只要有緣分又怎會遇不到？”

    施父略顯嚴肅的臉上有了一絲笑痕，“是，你我總歸是有緣分的人，怎么都能遇到。”

    此時此刻，另外三個人簡直是猝不及防的吃了一嘴的狗糧。

    李煥臉色不自然，有些尷尬，舅舅舅媽感情好他樂見，但是兩人這么秀恩愛，他也是淡定不了啊，哎，眼下真希望他自己是一個隱形人。

    明明不是在說旅游的事情嗎？什么時候跑偏的？

    不同于李煥，李括一邊是高興的，一邊也是羨慕的，這不是他第一次見施式夫婦秀恩愛了，當然，有的恩愛并不體現在話語間，更多時候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也能體現夫妻恩愛。

    他常常棲身于這樣的家庭里，而正因他沒有這樣幸福的家庭，使得他對于一些事情觀察的格外細致。

    比如，施母廚房忙碌時，鬢邊碎發散落影響她做菜，這時，不待她洗手別發，但凡有施父在一旁打下手，他都會第一時間幫她把頭發別到而后，隨即溫聲道：‘我在，我幫你，你忙你的。’

    再比如，施父偶有忘記某份文件，可日日不厭其煩的幫他檢查公文包的施母，每在他臨出門前都會問上一句：‘東西都齊了嗎？’

    這時，施父或會邊換鞋邊語調溫和的說：‘都齊了，我們走吧’；或會微微仰頭，恍然道：‘好像有份文件忘書房了，我去拿。’

    他轉頭離開，施母則笑著目送他離開，同時在門口等他拿著忘記的文件回來。

    諸如這樣的還有很多很多，總之，夫妻恩愛，盡在日常小事間。

    作為當事人的兒子，施哲然自然是歡喜的。

    只不過他太善于表情管理了，故而單單看臉，是看不出他的真實情緒的，他的喜悅都在內心深處。

    另外，他懂他的母親今日為何會頻頻開玩笑。

    再有幾日，便是眼前這對恩愛夫妻結婚了整整二十年的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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