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一直在哭，從一開始的悶哭到后來的嚎啕大哭，無論是明仁還是孟母漱玉，都沒有阻止她，也許哭出來，心里的壓力會小一些，會痛快一點。
漱玉開著車到了家門口，又等了一會，懷玉的聲音才慢慢的停了下來，大概是累極了，沒有了哭聲，她還是趴在孟母腿上，沒有起來。只有肩膀一聳一聳的。
誰也沒有催她。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孟母見她慢慢的停了下來，不動了，才把她扶起來，攙著他回了家。
“媽媽，媽媽�！泵麝柭牭介_門聲，飛快的跑到了門口，笑嘻嘻的盯著進來的人。
懷玉沒有心情去哄她，甚至觸碰到她明亮的眼睛，純凈的笑容，猛地轉過頭去，她不知道怎么面對她。
她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母親，沒有能力照顧孩子，無法盡到責任的母親。
她覺得對不起她們。
如果自己很快就死了，她們該怎么辦？
她從來沒有后悔過生二胎，即便婆婆在她做月子時把她趕出家門，她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時候，她只覺得委屈，沒覺得艱難，她有勇氣面對，有信心能把孩子獨自撫養成人，可是現在她卻覺得后悔了，后悔吧她們帶到這個世界上，如果自己不在了，她們該怎么辦？
盡管明仁也能把她們養大，但是父親始終無法代替母親的作用和地位。
想到這里，眼淚又啪啪的往下掉。
明陽見大家都沒有人理她，跟在后面哇哇的哭起來。
漱玉走在最后，把她抱起來，哄著她。
懷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沒有氣力，不想說話，只想安安靜靜的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充滿了迷茫，絕望，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怎么樣，又該怎么走？
“懷玉，懷玉�！泵夏覆蝗绦目匆娝藷o生機的樣子，勢必要把她喊醒，為什么今天那么多人去了醫院呢，不光是為了陪她，更是想合幾個人的力量，勸說她，讓她解開心結，不能說接受，起碼也不要放棄。
懷玉睜開眼睛，愣愣的看向母親，眼神沒有焦距。
“有什么話跟媽說說好不好？你別這個樣子，媽擔心。”
孟母今年六十五歲了，但是她身體很好，渾身充滿了干勁，加上性格爽朗，別人看她也不過六十歲，可是她現在看起來，似乎一瞬間被帶老了，過半的頭發已經斑白，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起來，還有父親，站在母親后面，也被打倒了似的，沒有半分精氣神。
“爸媽，我沒事的，你們別擔心。”懷玉開口了，由于先前哭的時間太長，嗓子都嘶啞了。
“怎么能不擔心，要不要我給你拿面鏡子，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懷玉沉默，低下頭去，語言確實蒼白而無力。
她知道父母為她付出了很多，她還沒有來得及孝順他們，她也想振作起來，堅強起來，和病魔做斗爭，可是她心里掙扎不起來啊。
她想做卻辦不到啊。
“姐。”漱玉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溫熱的有力的手掌穿透了她的皮膚。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她。
“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我們可以給你一晚上的時間傷心，但是答應我，過了今天，明天就振作起來好嗎？”
“楊主任說了，只要后期化療幾次就沒事了，復發的可能性也很小，我們院子里就有一個老太太，五十歲時得了乳腺癌，吧左邊切除了，現在都八十了，還精神奕奕呢。”
“乳腺癌并不可怕，只要我們積極治療，現在醫學發達，沒有治不了的病，你相信我，我們都會陪著你，最多半年的時間，熬過去，我們就勝利了，好不好？”
“其實你也沒有退路，只有迎上去這一條路，你不但有年老的父母要照顧，還有你的家庭要照顧，姐夫需要你，明晨明陽更需要你，你要給他們做個榜樣，不就是一個病嗎？誰還能不生病啊。”
漱玉說著說著，看到懷玉又開始流眼淚，她的聲音也哽咽了。
“懷玉啊，你有什么疑問，有什么話都可以說出來，不要憋在心里，我們都是你的家人，我們都會站在你身邊的�！泵细敢查_口了。
懷玉沒有什么話可說，家人的話她也聽進去了，可是暫時她還沒有想通，誰面對突如其來的癌癥，這個不治之癥，都是想不通的。
他們說化療幾次就好了，復發性很小，她不太信，癌癥之所以是不治之癥，就沒有痊愈的可能性，如果能治好，他們從一開始也不可能瞞著她了。
她現在也終于明白，在醫院時，隔壁床上的女人為什么用那種目光看著她了，想必她早就知道她包裹著上身意味著什么了。
可惜她沒有讀懂。
還說乳腺癌能治好，她就是個鮮明的例子啊，第二次手術了，這幾年一直在治療，也就是說至今還沒有擺脫病魔的折磨，聽說她頭上的頭發是假的，她無法想象在治療過程中，頭發一層層脫落，變成一個禿子有多么的丑。
更無法想象，走在路上，旁人見到她，說她是癌癥患者，頭發掉光了，女人其中的一個柔軟也被切除了，她該如此承受這種異樣的目光，別人看她的目光是可憐的，同情的，甚至是幸災樂禍的，她該如何自處。
還有，像婆婆那種厲害的，不是治了半年就死了嗎？最后時光，她被折磨的躺在床上，沒有半分力氣，連端起飯碗的力氣也沒有的時候，那種絕望，不舍得離開的眼神，直到現在，她也無法忘懷。
她要像那個樣子嗎？想讓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這樣的面孔嗎？答案當然是不。
她情愿走的遠遠地，死了，也想給她們留下一個完美的和藹可親的母親的形象，留在她們的記憶深處。
“我想自己想一想，靜一靜�！睉延竦�。
她還說：“你們放心吧，我不會自殺的�！彼�沒有做好對明晨明陽的安排。
“這幾天我留下來陪著你，正好明仁一個人既照顧孩子又做飯做家務忙不過來�！泵夏傅�。
“還有孟萌，孟芽呢�！彼龁柕�，真難為她這時候還能想起侄子的安置。
“放心，有你爸呢，他們倆大了，你爸能管的住。”
“隨你們吧，我現在想睡覺了。”懷玉躺下去，用被子蓋住了身子，閉上眼睛。
“那大姐，我明天過來看你�！笔駴]等她回答，拉著孟母和明仁都離開了。
門被合上，室內一片靜謐，懷玉悄悄的睜開了眼睛。
她望著天花板，努力想一下自己的未來，明晨明陽的未來怎么辦？可是腦子死機了一樣，總是轉不動。
算了，那就不轉了吧，她再次閉上眼睛，沉入了夢鄉。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一眼望不到邊，而她獨自走在這里面，失去了方向，沒有了存水，嘴唇已經撕裂，腳下的鞋也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幸好還有一輪巨日掛在天上，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感嘆自己的不幸。
有了這金燦燦的陽光，她就知道方位，可是也正是因為它，太熱了，蒸著她就像在蒸籠里一樣，她就是那里面的包子，快要熟了。
算了，別走了，走不出去就要渴死了，曬死了，烤死了。
她沒有了信心，失去了力量，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如果最終要死在這里，何必還要浪費接下來的體力？
“媽媽。媽媽�！�
“懷玉，懷玉�！�
耳邊突然想起來很多喊聲，吵得她耳朵疼。
“你快來救我們，快來�！焙⒆涌奁饋砹�。
她趕緊站起來，她可以死，但是孩子不能不救，她快速的往前奔去。
朝著聲音的方向。
每當她想放棄，覺得要死了的時候，親人的聲音總會響徹在她耳邊，讓她找不到放棄的理由，只能不停的追逐。
不然她會留下遺憾。
即便她死了，沒有找到他們，救出他們，但是也可以瞑目的對他們講，她盡力了。
懷玉的嘴邊展開一朵凄艷的花，她還有信仰，親人就是她的信仰，為了他們，她還不能死，盡管前途一片渺茫，一片慘淡，是條死路，她也必須走下去。
她能克服困難嗎？也許不能，也許中途她會倒下，可是無論如何，她必須盡力。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房間里一片漆黑，外面也沒有了動靜，想必大家都睡了。
她回想起這個夢，無比清晰，像是刻在腦子里一樣。
她知道這是她的選擇，無論是在夢境里，還是在生活中，她都沒有出路，那是她唯一的選擇。
既然沒有了選擇，那么就只能接受，接受治療，無論這個過程過么的痛苦，多么的艱難，她都要走下去。
為了親人，家人。
至于自己殘缺的身體，在生死面前，在家人面前，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
有輕微的門響，微弱的光線照了進來，輕輕的腳步聲在慢慢的靠近她。
懷玉閉上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似乎有一道高大的陰影覆蓋住了她的臉上，然后幫她扯了扯被子，幾秒后，又悄悄的退出了房門。
她睜開眼睛看著那一道背影，是明仁，大概是不放心，過來看看她。
半夜醒來，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好久沒有睡著，即便后來迷迷糊糊中，她也感覺到明仁似乎又過來看了她兩次，難道是怕她想不開，真的自殺了？
哎，她怎么可能舍得丟下他們呢，丟不開呀。
第二天一早，孟母又過來看她，見她醒了，穿好衣服了，精神也好了很多，甚至還朝她笑了一下，雖然勉強，但是也足以讓孟母意外了。
“你醒了？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昨天一天她都沒吃東西啊。
“還真的餓了，媽，我想吃蔥油餅。”
“好，我這就去做。”孟母高興壞了，只要想吃東西，說明她想開了一些，就是此刻她想吃龍肉，孟母也會想辦法去弄點來。
懷玉走出房門，明晨還在自己的床上睡著，明陽卻已經醒了，明仁正在給她穿衣服。
“明陽你醒了，要不要媽媽抱抱�！�
明仁見懷玉臉上毫無異色，心里也狂喜，抱著明陽站起來，笑著對她道：“媽媽抱抱吧，好不好？”
聲音軟而柔，可見他有多高興，只是沒有說出來，怕懷玉在想起來自己的病，心里不舒服。
明陽伸過去身體，懷玉穩穩的抱著她，也就是在屋子里溜了一圈，明仁就把她接了過去。
“媽媽累了，爸爸抱一會�！贬t生說過，不能太勞累，還是以休息為主。
明陽卻不肯了，抱著媽媽的脖子，趴在肩膀上，似乎非常享受。
“沒事，我不累，能在抱一會�！泵麝柌皇呛芘�，屬于比較壯實的那種類型，抱起來有點壓手，卻不會很沉。
“蔥油餅做好了，快過來趁熱吃吧。”孟母干活利落，已經很快和了面，做好了一個，并且燒了一點湯。
“我們去吃飯好不好？”懷玉哄著明陽。
蔥花的香氣飄得滿屋子都是，明陽真是對吃感興趣的年齡，看見什么都想用嘴嘗一嘗，聽見懷玉一說去吃，趕緊張著小嘴啊啊啊的去要，真是可愛極了。
一會漱玉也來了，一進門就猛地吸了一口氣道：“好香啊�！�
“小姨你怎么一大早就來了？”明晨剛剛起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洗了手，就坐下吃了。
懷玉喜歡吃蔥油餅，明晨也很喜歡吃，所以說遺傳傳承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東西。
“我去上班啊，猜想著你姥姥在這里，一定會做美味的早餐，就過來蹭飯了�！�
“趕緊吃吧，都快八點了，小心遲到�！睉延窨戳艘谎鬯�。
明仁已經給她搬了凳子。
漱玉來吃飯是次要的，過來看懷玉才是真的，她有點吃驚，今天的懷玉與昨天的懷玉簡直是大相徑庭，昨天的她要崩潰似的，絕望的讓人看不到希望，而今天呢，除了憔悴些，臉色蒼白點，笑容勉強點，其他的與以往并無分別。
她感嘆，一夜之間，她居然能想開，若無其事的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簡直是奇跡。
想到這，她的眼眶又有點熱，她的大姐從來沒讓她失望過，這么快就能調整好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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