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還在廚房里忙活，正好能供應(yīng)上這邊吃喝的進度。
漱玉吃的少，又吃得快，很快就吃完了，然后拿了一塊餅子湊到廚房里，悄悄的問孟母：“媽，你覺得大姐這樣正常嗎？”
她總擔(dān)心，她想開的太快，是不是真的，有點不敢相信，別是她有別的想法，故意裝作輕松來哄騙他們的。
孟母點了點她的額頭：“胡說什么呢，怎么不正常了，你大姐從小心性就平和，不喜歡鉆牛角尖，肯定是想開了，要不然你以為跟回光返照似的，憋著后招呢？”
“我就是不放心嘛，難道你一點也不擔(dān)心？”
“擔(dān)心啊，怎么不擔(dān)心，你沒見她，雖然是面上無異色，但是心里還是有座大山壓著的。但是她能做到表面上這樣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我們不能著急，也不能催她，得讓她慢慢的接受，自己想開，我相信她會想開的，你大姐是個孝順的人，思想很傳統(tǒng)，上有父母，下有孩子，這些重?fù)?dān)她拋不開的。”
漱玉嘆道：“大姐真倒霉。”遇上那樣的婆婆，才讓她命里有這么一劫。
“命不好有什么辦法？”孟母也跟著嘆氣。
漱玉摟著孟母的脖子：“媽，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我們都沒來得及孝順你和爸，反而讓你們?yōu)槲覀兊氖虏傩拿β怠！?br />
“這說的什么話，我和你爸是樂意的，能為你們出一份力，我們也覺得有價值。”
漱玉呲溜了一下鼻子，裝作感動的要哭的樣子，感嘆：“好感動啊。”
孟母猛地扯開女兒的手臂：“快走開，我的蔥油餅糊了。”
漱玉果然聞到了一股糊味，笑的很開心的跑開了。
懷玉問：“餅糊了，你又去搗亂了？”
“哪是我搗亂，是媽做飯?zhí)挥眯牧恕！笔裾f著，眼睛笑的瞇起來。
懷玉也笑了，她想起以前沒出嫁前，她們姐妹還都在上學(xué)，母親早上起來做餅子，漱玉很調(diào)皮，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廚房搗亂，導(dǎo)致很多次餅子都糊了，孟母后來見她去廚房，都恨不得拿著棍子把她趕出來。
“大姐，幸好你家里沒有棍子，要不然我今天就丟人丟大發(fā)了。”漱玉大概也想到了以前，開著玩笑道。
“那我下次要在家里準(zhǔn)備一條。”懷玉也開著玩笑道，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一泓清泉，她很久沒有這么笑過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總是令人心情愉悅，讓所有人都受到感染。
明晨笑問：“媽媽，小姨，這是有什么梗嗎？”
于是漱玉眉飛色舞的把以前的壯舉給外甥女說了一遍，只把明晨笑的咯咯的。
孟母出來，繃著臉，把糊了的餅放在桌子上：“孟漱玉你給我吃光。”
“哎呦，媽，你這是要毒殺你親閨女嘞。”漱玉嚇得從凳子上跳起來，趕緊去換鞋，準(zhǔn)備逃亡。
“你給我站住，不吃完不許走。”孟母還在掐著腰發(fā)火。
漱玉嬉皮笑臉的：“行，行，老太太，我回來吃。”
把孟母氣的不輕。
看著糊了的油餅，扔了可惜，不扔吃糊的不太好，孟母望著餅子發(fā)呆，猶豫著怎么辦？
“媽，給明仁吃吧。”懷玉和孟母想法一致，覺得不能暴殄天物。
明仁驚悚：“老婆你這是要毒殺親夫啊。”也趕緊站起來，抱著明陽逃離現(xiàn)場。
只有明晨還坐在那里喝著湯，笑的一抽一抽的，小孩子笑點就是低。
懷玉有一片刻的放松，經(jīng)過一晚上的時間，她的確想明白了，無論如何，她都是要走下去的，既然走下去，就不能耷拉著臉，要裝作若無其事，和以前一樣，不能讓父母，孩子察覺到她的心思，不能讓他們跟著她難過，她要振作起來，哪怕是活一天，她也要把這一天過好。
雖然是這樣想的，但是閑下來坐下的時候，她的心事就會浮現(xiàn)出來，那是癌癥啊，說沒有壓力那是假的，一方面她要忍受病魔的折磨，一方面她要強顏歡笑，面對家人。
尤其是洗澡完的時候，她站在鏡子前，兩邊及其不對稱，一邊是天使一邊是魔鬼，看著那一道猙獰的疤痕，她自己都害怕。
上午的時候，明仁帶明陽出去玩了，孟母在收拾家務(wù)，懷玉在旁邊幫忙，母子倆開始聊天，說起老家那些人，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你還記得柳枝嗎，十二歲得了白血病的那個孩子，小時候和你最要好了，她弟弟在打工時，被高壓線給電了，高位截肢，才二十多歲，下半輩子只能在床上度過了。老大才一歲多，這老二還在肚子里七個月了，還沒出生呢，你說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懷玉當(dāng)然記得，所以非常驚訝：“這么慘？”她嘆了口氣：“一家人似乎都過得挺慘的。”八九歲的時候，她和柳枝是好朋友，經(jīng)常在一起玩，她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弟弟還小，哥哥挺調(diào)皮的，她和柳枝在一起玩的時候，經(jīng)常給他們搗亂，氣的柳枝每次都哇哇大哭。
后來她父母吵架，母親喝農(nóng)藥自殺了，從此以后，父親就帶著三個孩子，心情不好，時常喝酒，醉了就喜歡打罵孩子，那時候柳枝時常和她哭訴，沒有媽媽自己多苦，多么難受，甚至才十歲的她都想離家出走。
而她的哥哥再也不調(diào)皮了，性格變得異常古怪，柳枝因為家庭困難，很快就輟學(xué)了，幫著大人干農(nóng)活，和懷玉漸漸的不在一起玩了，再次見到柳枝的時候，是在一個小樹林里，她坐在一個小凳子上，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臉色異常蒼白，手腕特別突出，像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墓硭频模部吹搅怂s了一下肩膀，就當(dāng)沒看見她。
懷玉聽母親說過，她生病了，得了白血病，家里沒錢給她治病，就在家里等死，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白血病是什么病，只知道看見柳枝那樣，她心里很難過，邀請她去自己家里玩，她似乎很開心，扶著一個小拐杖跟她去了，她當(dāng)時很驚訝，她柔弱的都靠拐杖了，她小心翼翼的，不在是那個活潑開朗的小女孩，孟母把家里的水果都拿了出來，讓她吃。
她高興極了，說自己一年多沒出門了，人人見了她都不理她，只有懷玉還把她當(dāng)朋友，孟母也熱情招待她。
后來她的爸爸親自上門來道謝，可見她心里有多么孤獨和寂寞，對這次去懷玉家多么的開心了。
再后來就聽說她死了，懷玉那時候還小，對死還沒有概念，心里并沒有多少感觸。
偶爾會聽孟母說，她的哥哥都三十五六了，至今沒有結(jié)婚，這在農(nóng)村二十歲就結(jié)婚的時代，絕對算得上大齡青年了，懷玉問起怎么回事，說是他爸爸也不管他，他沒錢蓋房子娶媳婦，現(xiàn)在的彩禮那么重，他一個人打工掙的錢根本不夠。
誰家姑娘愿意嫁給他呀。
現(xiàn)在又聽到他弟弟這個樣子，說不感觸是假的，一家人的命運確實太慘了。
她自從當(dāng)了母親，很多想法與以前也不一樣了，現(xiàn)在仔細(xì)想來，他們兄妹三人之所以命運不濟，除了倒霉之外，大概也和很早就失去母親有關(guān)。
沒有了母親，生活就等于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光是物質(zhì)上的，還有精神上的，沒有人在他們迷茫時給出正確的指導(dǎo)，也沒有人在他們生病時給與關(guān)懷，更沒有人對他們的人生大事負(fù)責(zé)，父親是一個家的頂梁柱，能讓這個家過活下去，但是母親卻是一個家的粘合劑和支撐，沒有了她，這個家就散了，沒有了方向。
她挺怨這個母親的，因為夫妻間的小事，就喝藥自殺了，她倒是沒有痛苦了，一了百了，解脫了，可是她的孩子們呢，命運也因此發(fā)生了改變，性格也變了，才導(dǎo)致了以后的人生悲劇。
如果她還活著，她的孩子們絕對比現(xiàn)在過得更好。
那個白血病的柳枝，也不會在那一年里忍受病魔的折磨，乖乖等死。
她是個不負(fù)責(zé)任的母親，甚至不配做母親。
懷玉是這樣想的，她愣愣的呆坐在沙發(fā)上，一瞬間明白了母親的用意。
她也許是無意間提起來的，卻讓懷玉想到了自己。
她不能像那個母親一樣，撒手不管，明晨那么優(yōu)秀，她不管了，她的前途就被毀了。
還有明陽，也許性格會受影響吧。
還有就是，她抱怨那個父親不給孩子治病，說沒錢，但是她知道他是直接放棄了，覺得浪費錢治一個絕癥是不劃算的。
她覺得哪怕有一點的希望，他也是應(yīng)該給她治病的，這才是作為父親應(yīng)該選擇的。
如果是她，絕對會傾家蕩產(chǎn)也會救助自己的孩子。
她想到自己，以心比心，她可以放棄治療，不想花錢，不想人財兩空，拖累家庭，可是自己的父母卻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救她的。
就這一點來說，她也沒有放棄的理由，放棄就等于讓他們遺憾，傷心。
“媽，楊主任有沒有說我什么時候開始化療？”
孟母看了一眼她，她以為要費很多的口舌，才會讓懷玉接受化療，還以為她至少心里會排斥的，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出來。
“楊主任說，二十天后吧。”
“那時候我都開學(xué)了。”
“開學(xué)就開學(xué)吧，我去找你們校長說，他知道你這種情況，不會讓你在代課了。”
“嗯。”她要經(jīng)常住院治療，要是代課會耽誤孩子們的學(xué)習(xí)，而且她精力估計也不夠，她怕教不好他們。
只是她擔(dān)心的不是這個，她雖然不用教課了，但是還是要去上班的，治療著在上班……那，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對。
孟母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道：“懷玉啊，媽知道你現(xiàn)在表現(xiàn)的若無其事，其實心里很忐忑，很擔(dān)心，壓力很大，媽看了心疼，媽就是想要告訴你，無論如何，我們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會給你看病的，錢沒了可以在掙，那都是身外之物，除了生死，世間再無大事，這句話的意思你比我清楚。”
“媽，我都明白的，就是有點接受不了，為什么是我？我這一生勤勤懇懇做事，寬厚待人，無論是誰，都說不出我一句壞話，我做的還不好嗎？為什么還要讓我得這種病來懲罰我？”
“懷玉啊，苦盡甘來，好事多磨，也許這次病后，你就福澤深厚了，也許你的堅強，正是為明晨明陽積德呢，沒到最后，誰知道會不會逆轉(zhuǎn)呢，你要知道，福禍相依的。”
“但愿如此吧。”以前懷玉對命運一說半信半疑的，她現(xiàn)在卻一點也不信了，像她這樣的人，怎么說也該值得老天爺好好對待，不說一帆風(fēng)順，將來死了上天堂，也絕不該是現(xiàn)在這種折磨。
懷玉很長時間沒有外出了，明仁去上班，孟母看明陽，硬是拉著懷玉一起出去玩，她不想去，心里接受是一回事，別扭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不知道外人對她的病情有知道的嗎？如果知道會不會用異樣或者同情的目光看她？亦或者直接問她？
她都沒有想好怎么面對。
“你憋在家里都發(fā)霉了，出去曬曬太陽吧，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出門吧？”孟母硬拉她下去。
“我不想去。”懷玉耷拉著腦袋。
“你不去，我一個人也弄不了明陽啊。”孟母拿出了殺手锏。
懷玉想想也是，孟母年紀(jì)大了，帶著小孩子出去其實很麻煩的，不但要準(zhǔn)備水，紙，還要抱著孩子，推著小車，一個人確實很累。
她可以不出去，但是明陽不行，她得出去曬太陽和小朋友一起玩。
“我去換件衣服。”懷玉想了想，還是站了起來，起身去房間里換衣服。
孟母對她的答案頗為滿意，她治療只需要很短的時間，而這點時間對于她的后半生來講，都可以忽略不計，那么她還是要出來與人打交道的，要學(xué)會面對，早早的打開心結(jié)，不然時間拖得越久，她越難走出去。
她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以幫她的。她可以是她身邊的支撐，可以讓她心里的不舒服得到緩解，心里只有暖，沒有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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