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來醒來之后呆呆地看著屋頂，昏暗的燈光下窗戶上影影綽綽。

    那兩個小鬼，大些的是個女孩，大約八九歲的模樣，穿著有些舊卻很干凈的花褂子，小臉黑瘦黑瘦的，用紅頭繩扎著兩個辮子。小些的是個男孩，五六歲的模樣，臉色蠟黃，背著一個用久了的藍色小書包。兩個人手牽著手，沿著鄉間小路蹦蹦跳跳走著的模樣，現下回想起來都鮮活不已。

    他如同旁觀者一般，清清楚楚地將兩人死前發生的事看了一遍。這或許是小鬼留在他身體里的記憶，或許是小鬼托的夢。

    那是一間破舊的農家小院，院墻因為年久失修，有幾處豁口。戶主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正佝僂著身子一點點地侍弄著屋后那塊不大的菜地。小孩子們蹦蹦跳跳地回來了，姐姐拉著弟弟的手，兩人邊說邊笑。

    弟弟摘菜，姐姐淘米，老人生火做飯。吃的東西很簡單，都是自己家種的青菜蘿卜。雖然沒有大魚大肉，兩個孩子卻吃得很香，一家人其樂融融。

    同村的富貴又帶著人來了，與他一起的是一對中年男女。女的衣著光鮮靚麗，妝容發型漂亮時髦，男的大腹便便，留著寸頭，一身西裝革履，皮鞋擦得锃亮，脖子上戴著一條大金鏈子，腋下夾著一個黑包。

    三人剛一進院，姐姐就起身跑到到墻根底下拿了掃把把人往外攆，弟弟躲在她的身后，緊緊地拽著她的衣角。

    “慧丫頭，你是個女娃娃以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萬一以后找個有錢的人家，也算改了這一輩子窮苦的命。你如此阻攔你弟弟過上好日子，是不是太獨了些？”富貴把那對男女擋在身后。“王家爺爺，您老想想，您百年之后，他姐姐嫁人了事，這小娃娃可怎么辦？你們這家徒四壁的模樣，哪家愿意把閨女嫁過來？”

    老人面露難色說道：“這可是老王家一根獨苗啊，給了別人家做兒子，老王家豈不是絕后了！”

    “那怎么能呢，雖然姓跟著新爹了，可是這血脈相連，老王家后繼尚在呀！”

    “老爺子您放心，娃娃到了我家肯定不會受委屈。我家里只有三個女娃娃，所以想要個男孩。以后您想過來見孩子，打個電話就成。”男子陪著笑臉，“小姑娘，你何必硬留著你弟弟在這個家里受罪呢？”

    “滾！你們滾！”姐姐怒吼著，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掃把把人連推帶打地攆了出去，砰地一聲關了門，把門栓上上，又不放心似的拖過一旁犁地的犁子抵住了門。

    “小力是怎么想的？”老人愛憐地摸著小男孩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有些發黃稀疏的頭發。

    “我不要去他們家，小力要跟爺爺還有姐姐一起生活。”小男孩眼圈泛紅，巴掌大的小臉上掛著淚痕。

    “爺爺，我很快就長大了。今年上完我就不上學了，我可以幫忙種地，還能跟村子里的阿婆阿嬸一起學繡花，幫人摘玉米，種菜貼補家用。”姐姐拉著爺爺的手哀求著，“求您不要把弟弟送走！”

    老人家嘆了口氣，抱緊兩個孩子老淚縱橫。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放學的時候，姐姐在校門口左等右等不見弟弟便跑到弟弟教室里去找，教室里只剩下兩三個在打掃衛生的小孩。

    “你們見著我弟弟了嗎？”姐姐問道。

    “他第二節課下課在操場玩的時候被他叔叔接走了。

    “叔叔？那個叔叔長什么樣？”

    “不是村子里的人，那個人戴著帽子還戴了墨鏡，穿著一件藍白格子襯衫，手里拎著一大包電視上才有的零食。”小孩說起，一副羨慕不已的樣子。

    姐姐心道壞了，連忙往家里跑。家里空無一人，爺爺去地里還沒回來。她邊跑邊叫著弟弟的名字，一條條常走的小路，常去捕魚捉蝦的溪邊，常去采摘野菜蘑菇的小山丘……

    天色已晚，姐姐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一步步地堅定地朝富貴家里走去。

    富貴家里亮著燈，幾個大老爺們兒正喝著酒吃著肉，其中便有那穿著藍白格子襯衫的男子。

    姐姐偷偷溜進院子，躲在堂屋門口偷偷聽著他們的對話。

    “一共得了五萬塊，都是哥幾個的功勞。”富貴的臉喝得通紅，手里拿著一疊百元大鈔。

    “還是男孩子值錢。”

    “早知道這樣容易得手，還三番五次地往他們家里跑受那個氣做什么？”

    “可不就是說嗎？”

    “以后就用這招吧，直接把孩子帶走，知會家人，大多都不同意不說，即便同意還得分錢出去。”

    “是是是……”

    “來來，干杯！”幾個人正喝得盡興。

    姐姐拎起腳邊的一塊磚，狠狠地拍在了富貴的后腦勺上。富貴還沒來得及反應，頭頂又挨了一磚頭，鮮血直流。

    莫來在一旁看著，只覺揪心不已，忍不住喊道：“跑啊，快跑啊！”

    當然，他們是聽不到的。

    一旁的格子衫男人反應過來，上前抓住了姐姐的手腕，只見她紅著雙眼，一口咬住了那人的手背。

    “啊啊啊……死丫頭你給我松開！”那人吃痛一巴掌拍在她的臉上。緊接著更多的巴掌落了下來，姐姐無論怎樣都不松口，最后竟硬生生從那人手上咬下一塊肉來。

    老人家趕來的時候，姐姐已經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能動彈了。她臉上還掛著淚，臉上青一塊紅一塊，額頭上流著血。她見著爺爺來了，暗淡的目光閃了閃，張了張嘴無聲地喊了聲爺爺。

    那邊被下了藥，剛清醒過來的弟弟發現自己在一輛陌生的車上，身邊坐著的是那日來家里的女人。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弟弟哭鬧不已，女人一開始還有耐心安撫，直到威逼利誘方法都用盡了。她也失去了耐心，強捂住他的嘴厲聲道：“再鬧就把你從車上扔下去！”

    弟弟含著淚搖了搖頭表示不鬧了，她才松了手。弟弟安靜了一會兒，趁她不備起身抓住了開車的男人的胳膊，并一口咬了下去。男人沒防備，方向盤打了個轉，車子一下子轉了方向直直地朝路邊的水塘沖去。

    兩座墳就在王家小院后面的菜地里，老人家哭著燒著紙錢。周圍的鄰居來了一些，都紅著眼。

    “唉……真是苦命的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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