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陰，你我相識三千載，四海八荒之中無人比我更了解你。

    人人皆言，鐘山燭九陰權(quán)傾天下，就連黃堯兩帝都要忌憚幾分。可是其為人冷漠狠戾，清高孤傲，注定成不了明君。

    可我知道，你是無心權(quán)勢，不貪榮華，亦不愿結(jié)黨營私。因而，與人來往總是故意疏離，淡漠。

    燭陰，有些事你不說，我也懂。

    你收那窫窳為養(yǎng)子，本是出于一片善心，不忍年幼孤苦無依的他在幽冥落得個被陰鬼惡煞分而食之的下場。而且窫窳老實善良，忠厚誠實。雖有一身本事，也未曾有過任何逾越不端之舉。這皆是燭陰你端正的行事作風對他的影響。

    可是，鐘山君你強大的力量本就讓上位者忌憚，現(xiàn)如今再加上法力強大的窫窳，更是讓上面寢食難安。

    天神二負雖脾氣不好，卻是個信守忠義之人。你與窫窳素日里與其無冤無仇，而且二負身為窫窳的手下一直很尊重窫窳。那他因何無緣無故對窫窳痛下殺手呢？僅憑危的挑唆恐怕也不足以煽動二負吧？

    我心中存疑，便暗暗打探消息。

    得知窫窳慘死，帝君大怒，將二負與危二人用枷鎖拷起來，面對面綁在荒野的大樹上處死。二人死后，心有余念，化作了兩個兩兩相顧的僵尸。

    我暗中去見他們，才知其中緣故。危的怨恨在于帝君許他的承諾未兌現(xiàn)，反而將他誅殺，而且散了他的魂魄，令其連轉(zhuǎn)世投胎為人都不行。他挑唆二負去謀殺窫窳，其實是帝君的意思。帝君對你有所忌憚，他想除去鐘山君你的左膀右臂，因而才出此下策。二負死時得知真相，知其淪為他人的棋子，當了陰謀的劊子手。因而對危怨恨不已，又對窫窳心中有愧，才化為僵尸，怨念久久不散。

    我得知真相，便以閉關(guān)修煉為由沒有參與復(fù)活窫窳之事。因為我知道那只是一場戲而已，帝君不會讓窫窳活著的。

    果不其然，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六人用西王母給的不死藥去救窫窳。雖然救活了，卻也讓他變成了只知道禍害人間的兇獸。殺窫窳順理成章地變成了為民除害的義舉，而鐘山君你只能心懷愧疚地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后羿射殺。

    帝君是有意堵死了你救窫窳的路。若他不主動提出用西王母的不死藥救窫窳，你肯定會親自上陣救窫窳。窫窳服藥后變兇獸，殺他成了必然，即便你再想救他，也是無能為力了。

    帝君故作勃然大怒之狀，下令懲罰六巫。我知道他們是無辜的，不忍他們平白無故丟了性命。然而我又無法說出真相。

    所以，我才出面說那不死藥是被我暗中調(diào)換了的。原因是我不愿意看到鐘山一脈做大，危及帝君地位。

    其實，我這么說，是想提醒你，帝君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

    帝君知我是為救六巫性命而出頭，想著僅以我一人之命就能了結(jié)此事是再好不過了。可是，巫彭為人倔強，又恪守原則。

    他來獄中見我，與我說：“那不死藥你連碰都沒碰過，怎么換藥？我要找帝君說理去！”

    “此事已牽連到了十巫，無論如何我們都脫不了干系了。就以我一人之命了結(jié)此事吧！”

    他明白了事情的厲害，可心中依舊不平，便聯(lián)合族人到帝君座下為我求情。帝君不愿做這個惡人，便將我的處置權(quán)交與了你。

    說實話，我本以為你會將我挫骨揚灰，誰知你竟留了我一條命。最后，帝君以我為巫者，喪失德行為由，將我監(jiān)禁于幽冥的浮生城之中。

    你事后聽了巫彭所言，一直以為我是為了友人兩肋插刀，不惜丟了自己的性命。所以，之前你施予我身上的苦楚讓你內(nèi)疚不已，你也由衷地敬佩我所謂的“大仁大義”。

    燭陰，我的記憶在一點一點的消失，可是這件事我一直刻在心里。因為，這是我心中的結(jié)。雖然窫窳之死本與我無關(guān)，可是隱瞞真相，欺瞞你，這罪過又該怎么算呢？

    我不懼生死，可是我說出真相勢必牽連我整個巫族。

    所以我選擇了隱瞞。可是每每見到你視我為知己，并且為我不惜一切的時候，那愧疚之感幾乎要將我逼瘋。

    燭陰，我并不是你心目中那個大仁大義，善良忠厚之人。也并不是值得你真心對待，努力付出之人。

    我不愿保留記憶，是想逃避現(xiàn)實，逃避責任，逃避罪過，也逃避你。

    下一世，我便會喪失所有的記憶。

    對不起，燭陰。

    也謝謝你，燭陰。

    萬事休矣，唯愿君安。

    燭陰將那信貼在胸口，他眼圈微紅，輕笑了兩聲。

    “巫咸，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當初留你性命，就是因為我知道罪魁禍首不是你。后來，巫彭與我說了此事與你無關(guān)，你只是代他們受罰。我心中感慨萬千，也無比慶幸當初留了你的性命。你我之間，沒有對不起和謝謝這幾個字。那段時間若是沒有你相伴，我怕是早已成了魔，這四海八荒也早已是腥風血雨，一片狼籍了吧！窫窳看起來老實忠厚，其實是個機靈鬼。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裝作不知而已。憑他的本事，就是兩個二負和危也奈何不了他。他知道帝君要發(fā)難于鐘山一脈，他若不死，就是我死。所以，他是甘愿受死的。這其中并無你的一絲過錯在，與你也無任何關(guān)系。所以呀，巫咸……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善良忠厚，大仁大義之人。三千載，與你有關(guān)的一切，我都不曾后悔。唯一覺得后悔的是……如果早知道蹉跎了三千載都護不住你，那個時候，最開始的那個時候……我還不如成了魔！”

    說到此處，燭陰閉上眼睛，眼淚流了下來。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

    你即便是選擇灰飛煙滅，也不會讓我為了你成魔。所以，我一忍再忍。

    如今……

    “祝尹，若是你，你會怎么做？”

    祝尹沉默了片刻，毅然決然地說道：“不鬧一場，怎么知結(jié)果？”

    燭陰笑了笑，握緊了手中的蚩尤劍。

    “那咱們就把三千載沒鬧起來的那一場鬧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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