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山黛染，紫霧迷蒙，星月高懸，無云亦無風(fēng)。
濃墨般的漆夜盡頭，透著一縷昏黃的薄光，不同于晨曦的溫?zé)幔嗖凰葡﹃柕墓妍悾皇窃谀恰涞孟窈裰乇鶎酉峦赋龅奈⒘痢?br />
十丈余高的鬼門關(guān)下，涉川而來的鬼魂幽幽飄過，時不時有幾個會忍不住朝著忘川河邊呆坐的那個小姑娘投去疑惑的目光。
望向臺上傳來了婉轉(zhuǎn)哀怨的吟唱。
忘川之水無聲過，前塵往事盡釋懷。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絳紅的身影沿著黃泉路逆流而來，如墨的發(fā)，赤金的冠，手執(zhí)一柄玄鐵折扇，似是閑庭信步，最終默默停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頭，便見到他眼中的笑意，似故友重逢，偏又帶了一絲疑惑。
“你怎么這么快又來了？”他一臉驚詫地瞧著她衣衫襤褸，頭上的血都快留到下頜了，實在是狼狽。
方才子玉來告訴他忘川河邊蹲了個過不了鬼門關(guān)的女鬼，他便匆匆出了酆都，前來一看，果然是她。
云渺渺撇撇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穿成這樣了？”
他低頭看了眼：“不好看嗎？”
“地府連一個鬼差穿這么花里胡哨？”
司幽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穿什么暫且不論，倒是你，怎么搞得比上回還慘？”
她有氣無力地耷拉著，擺弄著手里的瑤碧石“……運(yùn)氣不好。”
司幽眉心一跳：“有多不好？又摔死了？還是被野獸吃了？”
看她這灰頭土臉的樣子，一時間數(shù)百種凄慘死法從他腦海中閃了過去。
她嘆了口氣，目如死水：“我被魔尊和長瀲上仙活埋了。”
“……”
他緩了一下，扶著額問她：“你又跟魔尊重黎扯上關(guān)系了？”
云渺渺苦著臉：“他那么兇，我想跑也來不及啊……”
司幽頓了頓：“然后呢？”
“他跟天虞山的長瀲上仙打了起來，之后我就被活埋了。”她言簡意賅地闡述了一下自己的死因，說完之后，更委屈了，“怎么一碰上他就要死啊……”
“這……”司幽僵了僵，尷尬道，“俗話說得好，一物克一物，死都死了，放寬心要緊，地府嘛，一回生二回熟，要不要我?guī)闳ホ憾嫁D(zhuǎn)一圈？”
她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了那日的兩個散修說的話，不由生疑：“司幽，你聽說過‘長生之血’嗎？”
聞言，司幽怔了怔，旋即莞爾：“沒聽說過。”
“魔界和天虞山好像都在找長生之血，此次魔尊來招搖山，多半也是為此，我想必是被殃及了。”有此猜測后，她愈發(fā)覺得自己可太倒霉了。
她方才不信邪地在鬼門關(guān)前兜了好幾圈，果真無法踏入半步，看來司幽所言，的確不假。
“別總這么愁眉苦臉的，你們凡人一生不過數(shù)十載光陰，眨眼就過去，有什么放不下的，一碗孟婆湯便都拋在腦后了。”司幽俯下身，勾了勾唇角，“這樣，你笑一下，我就再幫你想想辦法。”
云渺渺吃了一驚，狐疑地打量著他。
莫怪她不信，只是這人的眼神實在過于漫不經(jīng)心了。
這等輕巧的口吻，就像是在同她商量要不要添茶，以至于她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在說笑。
“對于鬼差而言，借尸還魂很容易嗎？”
他唔了一唔，似乎在思量著如何答復(fù)。
片刻，他意味深長地沖她笑了笑：“需折損些修為，不妨事。”
云渺渺嘆了口氣：“你圖什么呢？我什么都給不了你的……”
看著她忐忑的樣子，司幽搖起了手中折扇，眼中閃過一抹興味：“你就當(dāng)我閑來無事積點陰德吧。”
這話都把她逗樂了。
“鬼差積哪門子陰德……”她終究還是擠出了一抹笑意。
雖說不盡如人意，還有些苦哈哈的，但司幽也并未介意，領(lǐng)著她去了望鄉(xiāng)臺。
這座承載著千萬年思憶的樓臺，伴隨著輪回往復(fù)，寂寞而凄清，從忘川中流淌的螢光如曦光粼粼的河流，緩緩地飄向九天。
司幽一拂袖，她便望見了凡間的情景。
紙醉金迷的富麗樓閣，媚眼如絲的嬉笑怒罵，無休無止的享樂尋歡，推杯就盞間，嬌軟的曲調(diào)扣入心扉，這銷魂蝕骨的繁華仿佛一場幻夢。
她望見一個蒙頭垢面的小姑娘，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眼前的女子身著緋紅錦衣，朱唇榴齒，盡態(tài)極妍，一個眼神，便是瑰姿艷逸。
若不是方才親眼目睹的那一耳光，她還想贊一句絕代佳人。
女子眼中透出的厲色令人渾身發(fā)涼，那小姑娘瞧著不過垂髫之齡，瘦小又可憐，既不敢反抗，也不敢去捂紅腫的臉，緊緊攥著著自己發(fā)黃的衣擺，面色蒼白地縮在墻角。
直到那女子走遠(yuǎn)，才捂著嘴咳了兩聲。
“這孩子已經(jīng)病入膏肓，今夜子時黑白無常便會去勾魂。”他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云渺渺望著那面黃肌瘦的小姑娘，不由得回想起了還在白辛城的自己，她猶豫地看了司幽一眼：“這回我能活多久？”
“看你自己能撐多久了，這一次可不比招搖山逍遙，日子只怕不太好過。”司幽說得輕描淡寫，但已經(jīng)算是委婉了。
云渺渺無力地笑了笑：“總比魂飛魄散來得好……”
子時將至，畫面中的小姑娘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柴房，在茅草堆中緩緩躺了下來，愈發(fā)蒼白的面色漸漸轉(zhuǎn)青，她吃力地喘息著，抱緊了自己的胳膊，試圖換來一些暖意。
春寒料峭，云渺渺眼睜睜地看著她終究還是合上了雙眼，早已等在一旁的黑白無常走到她跟前，用勾魂索帶走了她的魂魄。
無常走后，司幽便將她帶到了這間柴房中。
剛剛死去的尸體尚且溫?zé)幔沁�陽的好時機(jī)。
她怔忡地站在那看了許久，司幽不由一笑：“怎么，心生憐憫了？”
她說不清此時此刻自己是個什么感受，不過倒算不上憐憫。
只是忽然覺得對于這世間的某些人而言，僅僅是活著，就已經(jīng)是一件需要竭盡全力的事了。
司幽瞥了眼她掌心的瑤碧石，似是隨口一問：“這塊石頭，你還帶著嗎？”
云渺渺垂眸看了眼。
昏暗的屋中，似是再不會發(fā)出光來的碧石靜靜地掛在她手腕上。
她的目光黯了黯，沉默須臾，忽而一笑。
“帶著罷，你不是說它能趨吉避兇么，雖說沒能救我的命，但說不準(zhǔn)遇上你便是它給我?guī)淼募祝绱丝磥恚驳拇_是個寶貝了。”
聞言，司幽啞然失笑：“頭一回曉得，原來我還能被稱為‘吉兆’。”
云渺渺正要轉(zhuǎn)身，忽然被他拉住了。
“別忙，有樣?xùn)|西給你。”他展開手心，赫然一枚小小梭珠，紫光幽幽，甚是瑰麗。
“這是何物？”她不免疑惑。
“一枚種子。”他略一抬手，掌中之物便轉(zhuǎn)眼間沒入她心口，再無痕跡。
她吃了一驚：“……它這是同我融為一體了？”
“還不算吧。”他眼中閃過一抹深意，“我也僅僅是贈與你罷了，若不能發(fā)芽，也是白忙活一場。”
這話聽著怎么像是要在她身上種樹……？
沒等她問清楚，他手中折扇一揮，她的魂魄便被送進(jìn)了那小姑娘的尸體中。
“這回，可別那么快就來見本君了……”
昏睡過去之前，云渺渺依稀望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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