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的劍氣撲面而來,幾乎是貼著她的臉頰,削斷了她身后的一截樹枝。
她一口氣懸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來,驚魂甫定地盯著還坐在那長石上的人。
不知是不是千鈞一發的時刻及時察覺到了是她,那一下,竟是在她面前打了個彎兒,生生偏了兩寸。
否則,她眼下應當已經人頭落地了。
“你來作甚。”冷冰冰的聲音,連嘲諷她幾句都不稀罕。
得,真生氣了。
她看了桑桑一眼,示意它這會兒可別火上澆油,而后清了清嗓子,道:“獓靨還未現身,不如先回去吧。”
“回去?”他呵了一聲,“本尊為何要回去?又憑什么忍下那些凡人的無端妄議!”
只要他想,當場殺光了他們都不過是一個念頭的事。
為何要忍?憑何要忍?
身后沉默了須臾,傳來一聲嘆息。
“事發突然,用凡間的話來說,是鐵證如山。”她不曉得這話該如何委婉地說,清風師兄如此好脾氣的人,臉色都難看成那副樣子,遑論旁人。
“所以本尊就要認罪?”他忽然抄起河岸上的石頭,狠狠地朝遠處一砸,清脆的回音在山谷中回蕩,“你也一樣,都是這么想的,本尊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回頭就將你們都殺了!”
依舊是怒不可遏的口吻,那副囂張至極的態度,然而云渺渺想起的,卻是另一件事。
她成為“阿九”的第四年,北若城最冷的冬天,印象中,能與北海之濱的白辛城一較高下。
不夜天東家每日用爐子溫養的白牡丹給人折去了一朵。
她曾偷偷瞥見過那株牡丹,實在是世間難得的美,養得比北若城大多數的人都要金貴,一瓢甘露,已是她那些年想都不敢奢想之物。
牡丹有損,東家大發雷霆,不夜天的姑娘奴才們上上下下翻找了兩日,終于第三日的午后,在她屋里的枕頭下,翻出了一支殘破的白牡丹。
有人說,曾見她鬼鬼祟祟地在東家屋前晃悠。
也有人說,她曾癡癡地望著那株白牡丹,不能回神。
還有人說,她做賊心虛,匆匆將花藏在這,真是天道好輪回……
眾說紛紜,但是花找到了,無論是誰,自然要罰。
碰巧那日東家剛得了一株金絲海棠,養了太久的白牡丹也有些膩味了,沒有將她棒殺,只尋了一個龜奴,拿著院中松土的小鐵鏟,掌她的嘴。
“欺負一個娃娃也沒勁兒得很,但身在不夜天,規矩就是規矩,打,打到知錯為止。”
而后,每問一句“知錯否”,她便要挨一嘴巴子。
不過是因為,她不肯松口道一句“知錯”。
她這三生,什么委屈沒有受過,什么苦頭不曾吃過,獨獨不能認的,是自己沒有做過的事。
那日,不夜天幾乎所有的姑娘和奴才都來看她挨打,蓮娘被攔著,不得上前,情茹站在臺階上,緊緊握著拳。
冰冷的小鏟子抽在臉上,火辣辣地疼,打腫了她的臉,嘴角都滲出了血,可自始至終,她都不曾認過一句錯。
眾人看著她的眼神,從唾棄漸漸多了幾分不忍。
可惜啊,直到最后,也沒有一個人問她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看著此時的重黎,她忽然意識到,從今晨至今,也無一人問他一句。
可是你做的。
她抿了抿唇,遲疑片刻,心平氣和地開了口:“所以那掌柜的……是你殺的嗎?”
話音未落,河灘上那人忽然回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答復。
“本,尊,沒,有!”
那眼神,怒到了極至,甚至泛出了騰騰殺氣,仿佛下一刻就能撲上來咬死她。
實在是嚇人。
重黎記得,他上回這么瞪著妖族進貢來的一只狐貍精時,那搔首弄姿的玩意兒卷著自己的狐貍尾巴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崇吾宮。
然而這次,預料中應當跑得比誰都快的那慫包女弟子,卻只是這么靜靜地望著他。
而后,她竟然跨過了那道用來庇護于她的陣法邊緣,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在他不得其解的注視下,停在了他面前。
“真的嗎?”她頭一回敢這般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再度發問。
重黎愣了愣,旋即不耐煩起來:“愛信不信!沒有就是沒有!”
她唔了一唔:“嗯,知道了。”
“……什么?”她應得突然,他一時沒緩過這個神。
云渺渺也沒打算給他細問的機會,忽然沖他伸出了手:“回去吧,先不生氣了,行不行?”
這話說得著實好聲好氣了,有那么點兒誘哄的意味。
桑桑死死地盯著他,好像只要他敢不伸手,它能當場給他腦門都啄出血來。
“你說不生氣便不生氣?你當你是誰?”重黎顯然不是那等曉得借坡下驢的人,低頭瞧了那手一眼,頓時目露鄙夷,“自己瞅瞅你這雞爪,也好意思遞給本尊?”
云渺渺垂眸看了眼。
她倒是忘了,方才一路摸黑過來,倒是沒留意手掌被附近的枯枝蹭的全是泥。
她趕緊摸出帕子擦了擦。
“……這樣行了么?”
重黎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桑桑氣惱地剜了他一眼。
不識抬舉的狗東西!誰稀罕你!
重黎自然不甘示弱,當場給瞪了回去。
這邊一人一鳥較著勁兒,但其實于云渺渺也不是非來拉他不可,客氣客氣,真不愿就算了。
恰在此時,身后傳來嘩啦一聲,驚得云渺渺立刻抽身去看!山坡后似乎有水聲,還夾雜著別的動靜,隱沒在霧氣中,不可窺,未知則尤為可怖。
桑桑也警覺起來,提醒她多加小心。
而此時剛想伸手的重黎的處境,就顯得分外的尷尬。
僵在半空中的手,在被人瞧見之前,又悄無聲息地收了回去。
“您可有聽到什么聲音?”云渺渺回過頭啦,卻見他面色似乎比方才更臭了,一時茫然,“……您還好么?”
“好得很!”他咬咬牙,朝方才傳來聲響的方向望去。
依舊是一片霧蒙蒙。
“你在這等著。”他說著,便循聲而去。
沒走多遠,便到了山崖下,竟尋到一處潭水。
這座山崖并不高,但潭水卻不知有多深,霧氣濃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妖邪之氣濃重到哪怕肉眼凡胎都能瞧出來了。
他站在一塊山石后,正欲細看,忽然感到身后傳來旁人氣息,反手先將人扣在了石頭上!
“咳咳……”幾聲輕咳過后,他竟聽出了云渺渺的聲音,定神一看,不是這慫包又是誰!
“不是讓你在那等著著?”他松開了手,皺眉質問。
這突如其來的一掐下手之狠,她足足緩了十幾息才發出了聲音:“這三危山處處古怪,與其等著,不如咳咳……不如來看看是何情況。”
重黎惱恨地敲了她一記:“找死啊你。”
未等他將人丟回去,身后的潭水中忽然有了動靜,他立刻將云渺渺拽到身后去,連顆腦袋都不許她探出來。
他則凝靈成鏡,映照出霧氣深處,潭水之上的情景。
一片令人窒息的迷蒙中,可謂妖氣沖天,攪動的水聲中傳來了粗重的嘶鳴,震得人雙耳發痛。
她到底修為尚淺,卯足了勁兒從重黎身后露出一雙眼,望見那氤氳霧氣中,一雙血紅的眼忽明忽暗。
似乎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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