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邪四處作亂,越是靈氣鼎盛之處越是樹大招風(fēng),三危山自然不可能幸免于難。
輪番襲來的各路妖獸幾乎折騰得他精疲力竭,山中生靈因受玄霜庇護(hù),無憂無慮慣了,這些年也不曾勤修法術(shù),此時(shí)便只能依賴于他,若是他敗下陣來,妖獸便會闖入山中,后果不堪設(shè)想。
然而他也終有靈力枯竭的一日,只得趁著妖獸歇口氣兒的破綻,去附近各處仙山求助。
可此時(shí)人人自危,還等著那位戰(zhàn)神前來相救,又如何會騰出手來幫他?
倒不如說,多虧了三危山引走了多數(shù)妖獸,他們才得以喘息。
不斷地求助,不斷地吃癟,令他愈發(fā)焦躁,眼看著精怪們陷入慌亂,一個個來求他救命,求他莫要放棄,目光一瞬不瞬地卻望著天邊。
好像多堅(jiān)持幾個時(shí)辰,便能等到那位戰(zhàn)神了。
妖獸的利爪揮出的罡風(fēng),一下一下地打在他身上,肉身撐不住了便用三青鳥的軀體去扛,然而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猶豫了好幾日,終于下定了決心,將金羽留下以支撐法陣,自己則火速趕往女床山。
多年之前,他也曾經(jīng)過這座匯天地之鐘靈的山巒,其巍峨秀麗,至今無法用言語訴清,然而今日,他眼前的女床山,卻被重重迷霧籠罩,紛亂的雨似乎永不停歇,將所有人隔絕在外。
他帶著一身的傷,試圖走進(jìn)去,見一見那位曾經(jīng)兇巴巴卻又是何等神采飛揚(yáng)的萬靈之主。
“三危山三青鳥求見鏡鸞上君!”
“三危山三青鳥求見鏡鸞上君!”
“三危山三青鳥求見鏡鸞上君!!”
……
一聲一聲,仿佛砸進(jìn)這云霧中,再無動靜。
山中的人,也始終沒有現(xiàn)身。
結(jié)伴前來拜會的鳥獸望著他一遍遍繞山而行,試圖找尋入口,便順勢說起了三危山的近況,有人唏噓有人搖頭,卻都似是一場茶余飯后的談資。
他咬咬牙,最終撩袍跪在了山門前。
這場雨仿佛要將他澆透了,耳邊一片嗡響。
這一跪,便是整整七日。
支撐著他的,不過是云渺當(dāng)日一句——
愿你莫要忘了今日的話。
莫要忘了你的初心。
他要護(hù)住的,是萬千信任著他的三危山的生靈,為此,他赴湯蹈火,萬死猶能!
云渺有句話說錯了。
他一點(diǎn)也不厲害。
他不過是個沒用的山主,能做的,僅僅是為他們求一個生機(jī)。
雨下了七日,女床山的門始終沒有打開。
他跪得雙腿發(fā)麻,渾渾噩噩之時(shí),一只山雀精摔在了他面前,渾身血跡斑斑,顯然是拼死逃出來報(bào)信的。
她緊緊攥著他的衣袖,哭著告訴他,三危山情況不妙,兇獸獓靨正朝那邊過去,望他速速趕回。
望著眼前悄無聲息的濃霧,他拼盡了全身的氣力,喚了聲“神君”。
依舊如石沉大海。
“山主,快回去吧,我們真的撐不住了呀……!”山雀精幾乎是伏在他膝前哭求,為了送她她離開三危山,已經(jīng)有不少精怪死于妖獸爪下,再不回去,怕是一切都晚了!
他咬咬牙,終于起身,抱起她折返。
一別七日,此時(shí)的三危山已然面目全非,唯有山頂那方圓數(shù)丈,還由當(dāng)初留下的那根金羽撐起一道屏障,數(shù)百妖獸圍攻之下,劇烈顫動!
山間早已是尸橫遍野,得以幸存的精怪生靈們都蜷縮在屏障中瑟瑟發(fā)抖。
金羽,他臨行前是交給這山間道行最高,已有千年資歷的杉樹精保管,叮囑過危機(jī)關(guān)頭可用此物保下眾靈性命。
可如今看來,能來得及護(hù)住的,也不過偏于一隅。
那片金羽是朱雀上神隕落之前,命云渺送來的,果真是個寶物,看似金光一道,卻架得住妖獸輪番的攻勢,仍不弱分毫。
獓靨伏在山坡上,咆哮聲震天動地,嚇得屏障內(nèi)的小狐貍縮在爹娘懷里哇哇大哭,眾靈惶惶不安,一遍遍地問山主可回來了。
無一人敢離開屏障之中,這般慘況,較之千年之前,凄慘更甚!
三青怎么都沒料到,不過七日光景,他守了千年的山,護(hù)了千年的民,竟成了這般,素來的溫潤頃刻間被怒火取代,他放下那山雀精,化翎成劍,劈開了一條道!
落在屏障前,震懾了一眾妖獸。
千年修行,又有云渺再旁指點(diǎn)督促,他的修為的確今非昔比。
四下妖氣沖天,唯有他周身清光涌動,手中青鋒劍寒芒陣陣,憑一人一劍,將僅存的一眾生靈護(hù)在身后。
“山主回來了!”
“山主!是山主!”
“山主救救我們啊!這些妖獸……這些畜生!……它們吃了我的孩子啊!”
在見到他之后,身后畏懼的哽咽漸漸變成了撕心的哭嚎,盼著他能為他們報(bào)仇雪恨!
眼前的獓靨赤紅的雙目緊盯著靈氣最為深厚純澈的他,四下兇獸虎視眈眈,又畏懼獓靨淫威,只盼著能從中分一杯羹。
他不敢退。
亦不能退。
“守好金羽,莫要出來!”獓靨開始摩拳擦掌,他咬咬牙,將山雀精拉到了身后,決意孤注一擲!
獓靨率先沖了上來,四角鋒利如刃,才接一招,便見火星偏擦,劍鋒霎時(shí)滾燙!
妖獸敬畏獓靨的強(qiáng)大,似是千軍萬馬愿追隨其后,嗥叫著蜂擁而上!
一片摧枯拉朽中,看不清三青的身影,只見劍光凌厲,氣勢力破千軍,掀起一陣血雨腥風(fēng)!
他一面護(hù)著早已負(fù)傷的山雀精,一面迎戰(zhàn)妖獸,招招凌厲!不知斬下多少頭顱,僅僅一人,卻硬是扛住了妖獸群攻,不讓任何一頭再近山頂半步。
污濁的血染紅了他層紗的青衣,弄臟了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他雙目發(fā)紅,還緊緊攥著山雀精的手。
山雀精離他最近,親眼看著妖獸的利爪刺入他的腰腹,汩汩而出的血與妖獸的血混在一處,分不清他究竟傷得怎樣,唯有逐漸蒼白的唇色與隱隱顫抖的手,令她感到了恐懼。
“山主……山主小心!”
突然從旁沖出的獓靨將鋒利的四角對準(zhǔn)了三青,她當(dāng)即將他推開,自己卻閃避不及,被獸角齊根切下半邊羽翼!
剎那鮮血橫流,痛到她面色發(fā)白,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叫出了聲!
在獓靨一口咬下她的腦袋之前,青羽劍猛劈而下,斬?cái)嗔怂虢孬F角,三青展開羽翼,將山雀精撈了回來!
看著她血流如注的半邊殘翼,便是能活下來,她這輩子也飛不起來了。
“山主……您沒事吧……”她嗚咽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再也提不起下一口氣,無助地用剩下的一條胳膊攥著他的衣袖。
“先別說話,把這個吃了。”他摸出一枚丹藥,讓她服下,用靈力替她止血。
失去了半截獸角的獓靨怒不可遏,妖獸們步步緊逼,屏障內(nèi)的眾靈驚呼連連。
“山主!它們又過來了!”
“山主小心啊!”
……
耳邊傳來的呼聲雜亂,眼前妖獸再度蜂擁而上,他抱著半身血污的山雀精,頭一回覺得,手中薄如蟬翼的輕劍重得他幾乎抬不起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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