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渺記憶中的白辛城,多數時候,都很刺眼。
無論是滿城芬芳的春天,還是白雪皚皚的冬天,于她而言,都沒什么差別。
便是灰蒙的雨天,那落在瓦檐上的雨,看久了,都令她眼睛疼。
沒有厭惡,也沒有喜愛,她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千篇一律的刺目。
令她自己都覺得意外的是,即便經歷過這世上最骯臟的責難與打罵,她腦海中竟然也沒有冒出過報仇的念頭。
在她的爹娘剛剛去世的那兩年,支撐她熬過來的,是院中尚未干涸的井水和翠月樓丟在后巷的殘羹剩飯。
其實起初還有人可憐她失祜失恃,給她悄悄放些吃食在門外,但日子久了,那些無心無情的詞兒便接二連三地落在她頭上,城中只消談及她的事,都被視為不祥。
為何要原諒他們呢?
她曾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
可這時候她就會忽然發現,這顆心,連疼一下都不會。
有時她甚至懷疑,自己真的有心嗎?
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人,亦或是連她自己的記憶都是模糊不清的,在那段若是有了感情便會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她身邊,曾經也有被溫暖過的回憶。
在她病得稀里糊涂的時候,真的還有那么一個人,抱著她取暖,喂她喝藥,她怕苦怕得要命,那人便在她昏昏沉沉的時候,用糕點吊著她的胃口,半碗藥,換一塊香甜的糕點,輕聲軟語地哄著她。
好像她是掌心里的寶,是千金不換的獨一無二。
那懷抱的溫暖,讓她生平頭一回覺得想哭。
可那會兒她實在病得太重了,難得睜開眼,看到的也只是破敗的屋頂。
她應是看見過那人的相貌的,就在他離開的那一日。
只可惜,她這場病好像牽累了眼睛,看什么好像都是模糊的,過去了這么多年,也早就記不清了……
不知怎么的,看著掌心的三生石,忽然想起這件事來。
她彎了彎嘴角,難得笑出幾分真心。
世上的人啊,一旦有了貪戀,有了某個念想,便會踟躕不定起來。
會想要……更多一點。
她經得住假話,受得起敷衍,忍得住欺騙,忘得了詆毀與怒罵,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卻偏偏,又教她想起那段模糊得不像話的記憶了。
她心頭涌起一陣無奈,是之前從未有過的感受,眼前的三生石,仿佛也變得刺眼起來。
便是這一瞬的怔忡,耳邊突然傳來暴躁又焦急的喊聲。
“云渺渺!給本尊丟了那塊破石頭!!”
她錯愕地回過頭,就見那片玄色的袍子從眼前晃過去,似是從天而降,御風而來,掀飛了這忘川河畔無數飛沙走石,一把抓住了她握著碎片的手。
那眼神,是她從未想過的慌張。
白辛城的雨,難得溫軟了下來,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響,不知從誰家屋檐下傳來銅鈴兒的聲響,清脆動聽,在她記憶里愈發清晰。
她想起來了。
玄色的袍,漆夜般的眼,從門外回過頭來,有些焦躁地看著她。
還有那句蠻橫不講理的囑咐。
本尊要去不周山一趟,回來時你若還這么窩囊,便吊著你揍一頓。
啊……
她有些恍然。
原來是你啊。
“云渺渺!”瞧見她掌心的三生石,重黎臉都黑了,“你還真敢背著本尊墮胎!?這是剛摳下來的吧,你沒吃這勞什子玩意兒吧?本尊同你說話呢,你耳朵長沒長!……”
他眼下稱得上是氣急敗壞了,拍掉了她手中的三生石,一腳踢進忘川河,死死地攥著她的手,去探她的靈根,卻見她一瞬不瞬地瞅著他,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弄得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看什么呢!別以為你這傻呵呵地笑一笑,本尊就不同你算賬了!”他一指頭戳在她眉心,惱火道,確信她沒事,孩子也沒事后,暗暗松了口氣。
桑桑也看愣了,方才他沖過來那架勢,像是要將這塊三生石直接砸個粉碎。
云渺渺不動聲色地斂起了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盯著他:“您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這話說得重黎想狠狠敲她一記:“本尊再不回來,你打算擅作主張,將魂胎散了嗎?”
她默了默,淡淡地“嗯”了一聲。
“還有臉‘嗯’!懷了本尊的孩子,讓你這么無法忍受嗎?”他實在給氣急了,聽說她朝著三生石去了,他這一路從沒跑得這么快過,便是同長瀲那廝比試,也沒這等心懸一線的感覺,眼看著她手中握著三生石的碎片——那么小小的一枚,卻像是致命的毒,晚一步,便什么都沒了。
可她呢,卻是一副云淡風輕的神色,將他的焦躁都變得一文不值。
她垂眸唔了一唔:“我……覺得這會兒留下孩子不大合適。”
且不說仙魔有別,只要她沒死在魔界,遲早都要回到天虞山的,而他心里,還裝著丹樂宮那位。
何必呢?
她沒有死纏爛打的臉皮。
“也許現在您覺得蹊蹺,覺得新鮮,但回過神來再仔細想想,便會覺得并沒有那么想要它了。”
她見慣了不夜天的種種腌臜后,在這種事上,只會看得愈發透徹。
都一樣的。
待后悔起來,誰都礙眼。
她沒有做娘的資格,也沒有讓這孩子出世的勇氣。
這條命,她不敢說自己能背負一生。
“誰說本尊不想要它——?”重黎越想越氣,也顧不上桑桑那暗含警告的眼神,一把將人提到了面前,“有了便有了,本尊難道能丟下你跑了不成!”
那張兇惡的臉近在咫尺,云渺渺硬生生憋住了這口氣兒,稍稍緩了緩,道:“所以呢,您要把我鎖在這直到生下孩子?”
忽然被這么一問,重黎倒是愣住了。
急匆匆追過來的霓旌和遙岑見狀,也停下了。
“本尊……本尊……不是!”他想說什么來著!這慫包凈會打岔!
“不是什么?”她歪了歪頭。
后頭的霓旌瞧著自家尊上窘迫得眼神都飄了的樣子,嘖嘖稱奇。
“你跟了尊上這么久,見識過這種場面么?”
遙岑斜了她一眼,斬釘截鐵道:“沒有。”
她狡黠一笑。
“那今日可得長長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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