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在河底磕壞腦袋了?”蒔蘿茫然地望著他走遠。
霓旌啼笑皆非:“小殿下,您是真不怕被尊上教訓一頓啊。”
桑桑停在云渺渺發僵的掌心,憂心地望著她的臉色,方才拉重黎出水時那一扯,又撕裂了她肩上才結一層薄痂的傷,穿著這一身紅衣,只看到一片深色從她肩頭映出來,便是疼,她也沒吭出一聲來。
“主上,發生什么了?”它方才就在水面上,忘川如此清澈,什么的都是一目了然的。
可方才重黎的眼神,卻與落水前判若兩人,有那么一瞬間,讓它不由得想起了當初他那副混賬樣子……
記憶……不是被封住了嗎?
說起來,是被什么封住了?
它察覺此事也不過數日,一心都在如何幫主上脫困,竟也沒騰出空來查一查此事。
女床封山的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云渺渺還看著自己被拍紅的手背,方才那一眼,比忘川的水還要冷,針尖一般,扎在她心上。
便是前些日子因她騙他一事,生了那樣大的氣,也不曾見他露出這般眼神。
就好像那顆心,早就已經涼透了。
便是往他身上捅一刀,也不會換來任何回應。
“先回去暖暖身子吧。”霓旌脫下外袍罩在她身上,將她扶起來,“尊上的脾氣素來不好捉摸,近來鎖天塔也不太平,許是有些累了,緩一緩神,就會如平日一樣了。”
云渺渺看了她一眼,心存猶疑。
霓旌將她帶回自己住的屋子,蒔蘿也一同跟來了,二進的小院,與崇吾宮自是沒法兒比的,院中種了一片藥草,添上幾分雅致。窗明幾凈,窗臺上,還插了一枝白梅。
霓旌見她似是愣了愣,啞然失笑:“怎么,你以為魔族都是住在黑漆漆的洞窟中茹毛飲血的么?”
世間對魔界的傳聞,大多都是殺人如麻,殘虐無道的,久而久之,說起魔族平日里的模樣,便如青面獠牙的惡鬼無異。
生死的沉重,未知的恐懼,以至于世人聽到“魔族”二字,便聞風喪膽,草草奔逃。
霓旌先給她換了藥,又找了一件干凈衣裳,燒了一壺水,將暖爐提過來,讓她取取暖,而后便坐了下來。
蒔蘿正興致勃勃地繞著這間小院轉悠,瞧見從前沒聽說過的藥草,便來問幾句。
“我好像,又惹著他了。”捧著熱茶的云渺渺,望著爐火忽然道出一句。
誠然惹魔尊生氣,于她而言都快成家常便飯了,但這一回,她明顯感覺到禍闖大發了。
可回過神來,卻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傷了那只九尾狐,還是沒知會一聲就拉著他一起跳了忘川河?
她想不明白。
頭發都快烘干了,還是想不明白。
霓旌笑了笑:“你啊,不如將事情想得簡單一點,懷了身子的人,該吃吃該睡睡,憂思過重可不行,尊上今晨還吩咐我去找找吃什么對懷了身子的人比較好呢,也許是想起什么要緊事須得趕緊處理,你看,忘川的水涼得很,多適合醒神。”
說笑般的口吻,教她的心情稍稍輕快了些。
“其實我一直在想,他留著我和孩子,是不是為了惡心我師父。”
畢竟她師父捅他刀子的時候,可沒客氣過。
聞言,霓旌一陣好笑:“你師父才沒那么容易被惡心到呢,與其留你威脅你師父,尊上直接動手殺幾個天虞山弟子更有成效。”
桑桑抬起眼,疑惑地望著她:“其實之前我就想問,你對長瀲……上仙好像很是了解的樣子。”
此話一出,云渺渺也心生疑惑。
這一路她每每提起師父,這位護法大人要么嗤之以鼻,要么陷入沉默,最初試探她劍法時也是,數招之內便看出了她師從何人。
霓旌忽而一笑。
“你覺得我了解你師父?”
她像是聽到了極為荒唐的事,笑得握著茶盞的手都在顫抖。
她眼中映著火光,卻冷得像冰。
“不,我一點也不了解他。”
“也一點都不想了解他。”
屋中的氣氛忽然凝固,直到蒔蘿舉著一棵草跑進來。
“護法!這是什么?”
霓旌抬頭看了眼,登時原地跳起,好一陣捶胸頓足:“小祖宗喂!那是我種了三十年的八苦草!你怎么給拔出來了啊——!!”
蒔蘿一臉無辜:“我看它一直軟塌塌地歪在地上,還以為它死了……”
霓旌都快哭出來了:“這草就是朝地下長的……你應該只拔了這一棵吧?”
“嗯……”蒔蘿點了點頭,沒等她一口氣喘勻,又補了一句,“但是其他的我都把它的‘葉子’支起來了。”
霓旌深吸了一口氣:“你看到的葉子是它的根。”
三十年的心血,她真的不能打這位小殿下的屁股么!
只要尊上點個頭,她能把這小丫頭拍得哇哇哭!
在她捧著八苦草痛心疾首之時,云渺渺的目光落在了堆在書架和桌案上的各種畫軸上,不由詫異:“你平日里還畫畫?”
霓旌側目:“沒事兒的時候畫一會兒。”
“能看嗎?”
“隨意。”她應得痛快。
云渺渺走過去拿起一只畫軸,拆開一瞧,竟是個玉樹臨風的男子的畫像,瞧著可真眼熟。
看看落款旁的批注,分明是鐘離闕的名字。
再拆一幅,又是蘇門山陸道長的畫像。
數只畫軸看下來,居然都是這六界美貌男子的畫像。
有的身姿如松,端方雅正,有的媚眼如絲,一笑傾城,在她筆下栩栩如生。
她甚至還發現了妖王的出浴圖……
云渺渺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似是發現了什么難以置信的事。
“……你平日里喜歡畫這些?”
“怎么?”霓旌不以為意,“六界美男千千萬,不能將人都綁回來,畫幾張總不礙事吧。”
云渺渺低頭看了眼手中這張衣裳半解的入睡圖,紅綃帳暖,讓她腦海中頓時跳出了“活色生香”這個詞兒。
她看了看滿滿衣架子的畫軸,握著畫的手在微微顫抖:“這該不會都是吧?”
“沒錯。”霓旌眼中甚至閃過一抹驕傲,“這些可是我游歷四方,才累積下來的戰果,美人養眼,惡事做多了,回來瞧上一瞧,也覺得心情暢快。”
云渺渺:“……”
“怎么,這就看不得了?”她戲謔一笑。
云渺渺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覺得,自愧弗如。”
“啊?”
她將畫擱下,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也喜歡畫畫像,不過日日在映華宮,沒有涉獵如此之廣,只畫師父的。”
聞言,霓旌陡然一僵。
“……為何?”
只為一人描眉作畫的溫柔,還是出于對師長的尊敬?
云渺渺唔了一唔:“因為師父的畫像最好賣……最受門中弟子青睞。”
“……”小姑娘別以為我沒聽見你那句“最好賣”啊!
她瞠目結舌地看著云渺渺。
“你拿你師父的畫像做什么了?”
“同師姐師侄們換法寶。”她答得斬釘截鐵,絲毫沒見著半分心虛,“我也畫過端華長老和長琴長老的,可都不如師父值……受人敬仰。”
“……”
有能耐你把“值錢”二字說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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