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這個試試。”霓旌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菜刀來,比方才那把小了一圈兒,她握在手里,雖有些分量,倒還能拿得住。
她拿起一把剛洗好的青菜,下刀切成段兒。
霓旌默然不語,遙岑不知何時站在了后頭,瞄了一眼,這眉頭就擰了起來。
“這切得……”什么玩意兒?
后半句,在霓旌的示意下,硬生生咽了回去。
然而云渺渺還是從他眼中瞧出了掩飾不住的鄙夷。
她修仙十載,也曾為自己的法術和修為感到慚愧,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堂堂天虞山掌門之徒,居然因為不會做飯被曾經的血仇嫌棄了。
桑桑從籠子里勉強探出半顆腦袋,望著砧板上七零八落的青菜梗子,嘖了一聲,旋即理直氣壯地為她爭辯:“怎么了怎么了,能吃不就完了,吃進肚子里切得丑不丑誰瞧得出來?”
遙岑一臉不可置信:“仙門弟子一個個的,平日里都這么糙嗎?”
“胡說八道,我主上自然是獨樹一幟!”它不滿地反駁。
……
云渺渺:“……”
講真的她能不能撂挑子不干了!聽聽這到底是夸她還是罵她呢!
霓旌好笑地看著他倆,忙打個圓場:“不就切個菜嘛,我第一回做飯,湯里飄著蛋殼,菜里摻著泥沙,切得還不如這個呢。我瞧著還有救,至少這不切得還能認出菜梗和菜葉嘛。”
遙岑:“……”
桑桑:“……”
云渺渺:“……”
你對“還有救”的門檻兒可真低。
接下來,她便手把手地教云渺渺如何處理各種菜和肉,忙活了一個時辰,總算是將幾道菜的底料備齊了。
趁著霓旌忙活著拿油鹽之時,遙岑斜來一眼,目光落在灶臺邊已經虛瞄了他好幾眼的小姑娘。
“你很怕我?”
云渺渺僵了僵,終于抬眼看向他。
“我之前好像沒見過你吧。”他不解道。
默了默,她猶豫著開了口。
“旄山,育遺谷,不知將軍可還有印象?”
“育遺谷?”遙岑皺起了眉,回想了片刻,倒還記得這個地方,多年之前,他曾奉尊上之命追尋長生之血赴往此地,不過最終一無所獲,倒是白跑一趟,“怎么,那地方有何蹊蹺?”
他神色坦然,她的面色頓時沉了下去。
殺了太多人,所以壓根不曾放在心上嗎?
“將軍可還記得,是何時去的?”回想起當年的慘況,與她一同被遣返下山的足有數十人,那一日,卻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無論過去多少年,那一具具尸體,染紅山澗的血水,都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可下手之人,卻沒有一個記得,簡直荒唐可笑!
遙岑猶豫良久,倒是霓旌先答了出來。
“己亥年冬月十二,還是我給你傳的令。”她無奈地搖搖頭,“那日尊上與天虞山掌門約戰蒼梧淵,結果被擺了一道,我急傳音召你回來接應,可還記得?”
如此一說,遙岑便想起來了,確實有這么一回事。
“育遺谷中并無長生之血的線索,我午時未至,便率兵趕往蒼梧淵同尊上會合,所幸那日你反應快,不曉得是哪個不要命的,竟如此算計尊上。”
霓旌嘆了口氣:“你又不是頭一天曉得尊上的性子,四海之內隨手丟個石頭,都能砸中一串仇人。不過丫頭,你怎么突然提起這茬了,你當年也在育遺谷?”
她茫然地看向云渺渺,卻見她神色恍惚地站在那,似是有些困惑。
己亥年,冬月十二,育遺谷,長生之血,這些都與她記憶中別無二致,只有一樣……
“當真是午時之前便離開山谷了嗎?”
遙岑篤定地點了點頭:“傳令很急,便沒有耽擱。”
聞言,云渺渺的臉色陡然白了幾分。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對的嗎?”霓旌見她面色不佳,追問了一句。
她緊攥著拳,像是聽到了極為不可思議的事,以至于根深蒂固的記憶,都陷入了動搖。
那一日,她清楚地記得,他們一早離開天虞山,從南海之濱折返,途徑旄山育遺谷,旭日當空,剛過午時,在谷中歇息了一會兒,再度啟程,才遇上了魔族偷襲,死傷殆盡。
可這樣一來,卻與霓旌所言脫了節。
若遙岑等人在午時之前便已離開育遺谷,是誰對他們痛下殺手?
若當時魔尊正被困蒼梧淵,她拉住的那片衣角,又是誰的……
天虞山這些年,包括她師父,對當年育遺谷發生的慘禍,都毫不懷疑地認定是魔族所為,前因后果,通通有理有據,而今卻忽然發現,獨獨時辰對不上,這一切,便又陷入了混亂。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霓旌和遙岑,暗自思量這其中記錯,或是撒謊的可能有多大。
就在此時,霓旌乍然一喝:“看鍋看鍋!菜要糊啦!”
她抖一激靈,忙朝鍋中看去,就見方才放下去的青菜已經冒出了黑煙。
“……”
第一道菜,以一半焦炭,一半夾生凄慘告終。
……
回到崇吾宮,已是日薄西山,在殿中喝完了第二帖藥后,她提著鳥籠慢慢地踏上石階,疲倦與混亂屬實令人頭疼,爬上最后一級臺階時,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今日的崇吾宮,倒是比前幾日敞亮許多,仔細一瞧,那些傾翻的纏枝燈都恢復了原狀,一樹燈火,照得四下通明如晝。
玄色的長袍隨手丟在了椅背上,她不由得一怔。
……回來了?
可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
她將桑桑放下,謹慎地轉了一圈,忽然聽到從偏殿內室傳來了水聲,回頭望去,卻被玄關的石屏風遮住了視線,遲疑片刻后,她一步步走上前去,叩了叩那道石屏風,靜候須臾,未有回應。
氤氳的霧氣從內室飄出,細嗅之下,有一股好聞的海棠花的香氣。
她皺了皺眉,屏息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內室濃霧彌漫,水汽蒸人,什么都看不清也就罷了,連氣息都湮沒其中,全然不曉得里頭到底有沒有人在。
她愣了愣,這場景無論怎么看,都像是在沐浴,誠然什么都沒看著,她還是下意識地退后一步。
嘭地一下,撞到了一堵溫熱的“墻”。
與內室如出一轍的海棠花香轉瞬間裹了上來,濕漉漉的發梢晃動了一下,順勢掛在她肩頭,柔軟,溫順,就連身后的氣息,都夾雜著暖暖的潮氣。
她一口氣懸在了嗓子眼里,不敢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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