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心存疑慮,她到底還是答應了他,不再想著下山去尋長瀲。
步清風漸漸放下心來,坐在榻邊,同她說了些近日發生的事,她昏睡五日,雖說有修為撐著,但到底還是顏駐期的弟子,口中發苦,腹中空空,沒一會兒便咕嚕嚕地叫了起來,他便去給她泡了杯蜜糖水,讓她先潤潤口。
而后去熬了一盅粥,暖胃又好克化。
這本是她平日里最喜歡的素粥,半月之隔,倒像是已經許多年沒喝到了,甚是懷念。
亦或是,覺得還能躺在這間屋子里,安心喝著師兄做的粥,便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事了。
她舀了一勺粥入口,菜軟米糯,還放了幾顆開胃的梅子,屬實貼心了。
只是喝著喝著,她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魔尊一板一眼做出的湯羹菜肴。
他這會兒應當已經發覺她逃了吧……
還是覺得她已經死在鎖天塔里了呢?
嘖,都是讓那祖宗給鬧得,喝碗粥都靜不下心來。
她皺了皺眉,埋頭地將粥送入口中。
步清風只當她是餓急了,還勸她慢些吃莫嗆著。
長瀲這一去,便是一整日,回來時,天色已晚,步清風前來告知與她,她便趕緊換了身衣裳前去請安。
映華宮中,還是明燈膏燭,齊整利落,那白衣落落的仙人,也并無什么變化。
她走近后,俯身行禮:“參見師父。”
還未跪下去,便被一道無形之力托起。
長瀲靜靜地望著她:“傷可好些?”
她有些怔忡,繼而點了點頭:“好多了,聽師兄說,這回……又讓師父費心找了不少好藥。”
長瀲神色淡淡:“無妨,你沒事就行……是為師去得遲了!
印象中,她還是頭一回聽他這般口吻。
這算是……為此事心中有愧?
“師父言重了,弟子無用,給師父添麻煩了!彼。
長瀲望著她,久久無言,末了,似乎嘆了口氣。
“你算什么麻煩……”
他又在說她聽不懂的話,半響,他望向窗外,竟望見天降細雪,歲染寒華。
素來四季如春的天虞山忽見霜雪,也算是異象一樁,不知是好是壞,只是晚來聽雪,倒覺得稀罕又美好。
“好些年沒見雪了……”他嘆了一聲。
云渺渺愣了愣:“師父喜歡雪?”
長瀲眸光清冽,隱隱望見一抹溫柔淺笑。
“喜不喜歡的……多年前倒是經?!
“您說的是天虞山嗎?”她入門一來,就沒見山間下過幾場雪。
果然,長瀲搖了搖頭。
“不在這!彼粲兴嫉赝巴,明燈螢火,映照著細碎的輕雪,從枝縫間徐徐而落,如一場大夢幻景,令人恍惚,連他的聲音,都像是隨風飄散的清霧,“更久之前,還沒有天虞山的時候,年年都能看見白雪銀峰,孤隼翱于青天,山河連綿,九天星宿,永不寂落……”
從他口中說出的景色,令人不忍褻瀆,卻又莫名覺得摻了一絲傷感。
他如今在這,那片頭頂星月,承載霜雪的地方,又在哪兒呢?
“這雪應當不會再下大了。”她道。
她也算熬過不少寒冬,這樣的勢頭,頂多下到半宿,便會停了。
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案邊的蒲團上,扒著案頭去看他眼前的紙。
他應是在作畫,只是恕她才疏學淺,瞧了半天也沒看出他畫的是什么。
“師父……您這畫的是貓還是狗?”
長瀲頓了頓,正色道:“是孟極!
“……”
她抬頭瞧了瞧趴在柱子旁休憩的孟極威武如斯的身姿,再瞧瞧自家師父筆下乖巧如家寵的畫面,屬實不敢相信,在外被傳得神乎其神,乃至無所不能的戰神,給命獸畫像時,會是這般結果。
長瀲抬頭看了眼,似是陷入了猶豫,目光凝重的沉思片刻,鄭重地在畫上又添了一只蝴蝶。
于是,她便瞧見了本該兇惡威武的孟極獸如白貓兒一般撲棱蝴蝶的一幅畫。
“……”
這畫若是讓孟極自個兒瞧見,會不會鬧脾氣。
“到喝藥的時辰了!遍L瀲一揮袖,藥碗便擺在了她面前。
喝藥一事,她素來不愛記的,但他都給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了,不喝,顯得有些說不過去。
她端起碗來,嘬了一口,頓時皺起了眉,小聲嘀咕。
“晚上的藥怎么比早上師兄端來的苦啊……”
這苦味兒還莫名有點像那位愛操心的魔族護法熬出來的,喝了半月,她一入口便不由自主地擰緊了眉。
長瀲心平氣和地開口:“添了幾味安胎的藥!
“咳咳咳!……”她猝不及防地嗆住,錯愕地抬眼看向他,頓時領會了他的意思,“師父我……”
“嗯,我曉得!彼届o地打斷了她的話。
云渺渺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師父不介意?”
盡管關于這個孩子,她真的什么都答不上來,但他如此平靜便接受了,屬實令她意外。
然,話音未落,就見長瀲目光一沉,方才還萬山崩于眼前而不動分毫的臉色忽然凝住了,只聽得“喀”的一聲脆響,他手中的筆桿子居然斷成了兩截。
她心頭一跳,咽了下口水。
“您……介意啊。”看他這么平靜,她還以為他對做師公這件事并無異議呢。
長瀲眼中浮現出一抹戾氣,似是在竭力壓抑著一腔怒火,還是放緩了語氣同她說話。
“此事為師自有分寸,不論這孩子是誰的,亦或是怎么來的,既然入了天虞山,便安心養著,莫要沖動傷了自己的根基!
聞言,她不由想起之前自己一度想去三生石旁摳碎片,被硬生生攔下來,而今看長瀲這等臉色,若是真墮了,她的靈根多半也廢了吧。
“……是,徒兒謹記。”
長瀲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看了她一眼,道:“魔界的事都過去了,無需擔心別的,喝完藥,便早些去歇著吧,最近沒有要緊的事,莫要離開主峰了!
云渺渺想起之前步清風的話,心頭一緊。
原來是當真不讓她下山去啊。
她應了聲,將疑惑暫壓心底,本想問問斷了靈脈的命獸可還有召回的可能,但總覺得眼下,他似乎有心事。
于是喝完了藥,吃了兩塊甜糕,將苦澀掩了過去,她頗為知趣地捧著碗起身告退。
一場雪,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主峰周遭云霧繚繞,只能隱約望見遠處的浮山與高聳入云的風華臺。
她捧著一碗養元補氣的熱湯,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撐著傘,有些晃神地望著眼前的翻卷的細雪。
身后傳來了腳步聲,沉重而敦實。
她側目望去,燈下白獸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僵持片刻,見她沒有躲閃的意思,它終于走上前來,挨著她趴下。
厚實的皮毛阻擋了寒風,倒是暖和不少,碩大的腦袋試圖躲到她的傘下,卻仍有半邊露在外頭。
冰冷的雪落在毛茸茸的耳朵上,被突然抖落。
她最初的那幾年,還有些怕它,后來薅毛薅多了,也就親近起來。
從前這個時候,桑桑早該嚷著“誰讓你離我朱尚在這么近的”“起開起開”……諸如此類的話,爭執起來了。
眼下,卻是相顧無言,分外安靜。
她忽然覺得有些落寞,搓了搓胳膊:“還是熱鬧一點好啊……”
明明陪在身邊八年,早已習以為常,突然就這么沒了,心頭似乎突然空落了一處,無所適從起來。
誠然同旁人說,只要桑;钪秃。
可一想到從今往后,大概再無緣相見了,心頭便一抽一抽地疼。
她從前一點也不怕孤單一人,不如說她從來便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的,若不是這八年朝夕相伴,讓她曉得自己身邊也能如此熱鬧,想必她此時,也不會如此感喟了。
孟極打了個呵欠,露出一排森森白牙,半瞇著眼,雖說已經收斂了鋒利的爪子,但獸爪依舊大得有些夸張,扒拉著地上才積攢了一層的薄雪,似乎有些好奇。
她笑了笑,正欲問問它可要嘗嘗她師兄燉的湯,乍然一陣寒風起,風雪迎面幾欲遮眼。
孟極低吼一聲,抬起頭。
她亦順勢望了過去,只見崖邊松枝斜,絲羅飛,冷雪明亮,一道紅影似從天而降般,站在梢頭,明媚如畫的女子望著她坦蕩一笑。
“唷,丫頭,數日不見,可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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