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化去，天光澄明，幾只鳥雀從窗外飛過，映華宮中傳出溫雅平和的聲音，繁忙如長瀲，也會抽出些時間給兩個弟子講講課。
然今日，小弟子已經(jīng)在他眼皮子底下走了三回神了。
他暫且停了停，擱下手中的書：“渺渺，身子不適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令正望著窗外的云渺渺陡然回過了神，忙垂下了頭：“師父恕罪，徒兒……”
“若是昨日沒睡好，可去歇息一會兒。”他平靜道。
云渺渺自覺不該，搖了搖頭：“徒兒會認(rèn)真聽的，請師父繼續(xù)吧。”
聞言，長瀲點了點頭，繼續(xù)說下去。
一旁的步清風(fēng)不露聲色地瞄了她一眼，服藥已有數(shù)日，不像是傷勢加重了，只是眼底似有疲色，他近來須得在山下招呼各大仙門的弟子，倒是不能時時在映華宮，不知這幾日他的小師妹都在忙什么。
而此時的云渺渺，正試著集中精神，記下長瀲今日所講的東西。
但她也須得承認(rèn)，方才所說的，少有一半她什么都沒聽清。
在山上養(yǎng)傷已過數(shù)日，聽師兄說說山下發(fā)生的一些趣事，總是隔三差五不見人影的師父竟也破天荒似的日日都回主峰與他們一同用晚飯。
不知凡幾的仙丹靈草下去，她的傷勢好轉(zhuǎn)很快，除了師父師兄依舊不讓她下山之外，她最為頭疼的便是幾乎每日夜里都來“串個門兒”的霓旌。
她想不通一個魔族護(hù)法怎么會閑到這等地步，自第一日認(rèn)了門兒后，第二晚開始，便駕輕就熟地往她屋里躥，有時是翻窗，有時是堵門，有時是蹲在屋頂掀開瓦片沖她眨眼，誓要將她嚇得心口噗通跳。
且這女子身手之敏捷，她因驚嚇?biāo)Τ鋈サ谋K，燈臺，就沒有一回砸中她。
誠然她拿來的藥的確對她的傷勢多有裨益，每日把脈時，就連師父都疑惑，她的傷好得未免太快了些。
可一個魔族護(hù)法，仗著法寶成天在天虞山掌門的住處轉(zhuǎn)悠，總是不大妥當(dāng)，且她還得跟著日日提心吊膽，若是被逮個正著，她可要百口莫辯了。
她也曾好聲好氣地告誡過霓旌，對此，這位魔族護(hù)法的反應(yīng)就尤為坦蕩了。
“不然你這就喊你師父來打死我？他要是打不死，我下回還來。”
聽聽這像話嗎？
如此理直氣壯地等她師父動手的，她這么多年還是頭一回見。
她自是不可能就這么去找長瀲的，且不說師父見到一個魔族坐在她屋里喝茶吃點心，會作何感想，她又該如何解釋，這位魔族護(hù)法一不為懲處她私逃為主泄憤，二不為劫她回去面見魔尊，還真就僅僅是送藥和蹭吃蹭喝，視這莊嚴(yán)的仙門首府如自家庭院，卻也不曾作惡。
真把她供出去，云渺渺總覺著像是做了件虧心事，顯得她有些忘恩負(fù)義。
靜靜聽長瀲講完今日的課，步清風(fēng)見她似有心事，便帶著她去浮曇臺透透氣。
今日天色極好，站在浮曇臺上，能清楚地望見側(cè)峰的風(fēng)華臺，浮山之間，白鷺高飛，雖說今年入冬，天虞山較往年似乎冷了些，但靈澤依舊鼎盛，晨風(fēng)還是暖的。
半山玲瓏樹，開成一片紫色的潮，很是好看。
有些許白點從林間走過，那是三三兩兩的天虞山弟子。
此景一如既往，看得多了，會覺得安心。
想到還有不少其他仙府的弟子也在其中，她便腦海中便浮現(xiàn)出了令丘山的事。
她轉(zhuǎn)而看向步清風(fēng)，問道：“師兄，山下可是發(fā)生了什么？”
這幾日，她越想越覺得蹊蹺，盡管旁敲側(cè)擊過幾回，步清風(fēng)的答復(fù)卻始終模棱兩可，只讓她好好休養(yǎng)，其他的莫要多想。
步清風(fēng)面色微僵，旋即一笑：“山下啊……近來的確發(fā)生了不少事，蘇門山一女弟子剛跟中皇山鐘離公子表了心跡，可惜鐘黎公子近來有些心不在焉，人家滿心羞怯地等著的時候，就這么充耳不聞地走過去了。
那姑娘傷心地哭了好幾日，驚動了蘇門山陸師兄，覺得鐘離公子便是不答應(yīng)也不必如此羞辱，要給自家?guī)熋糜憘�說法，這不，今晨才勸開一回。”
云渺渺眉頭微皺。
鐘離……鐘離闕？
想起這個名字，她腦海中頓時浮現(xiàn)出那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生得那樣一張臉，確實是個惹桃花的命，不過那樣一個成天嬉皮笑臉的人也會在姑娘家面前心不在焉？他不是恨不得讓姑娘家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么？
“山下各派仙君正與本門商議，如何應(yīng)對四處找尋長生之血的魔族，故而這幾日諸事繁雜，的確發(fā)生了不少意料之外的狀況。”步清風(fēng)沖她笑了笑，乍一聽的確耐心，但細(xì)細(xì)琢磨下來，卻總覺得他在避重就輕。
“既然門中如此繁忙，為何不許我下山搭把手？我的傷勢其實已無大礙，日日留在映華宮閑著，似是不妥。”云渺渺看著他的眼睛，“師兄，你與師父是不是……瞞了我什么事？”
映華宮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主峰素來寧靜，她在這，簡直像是與世隔絕了。
除了霓旌，便只有師父和師兄，再沒有見過一個外來的人。
魔族正找尋長生之血，令丘一事也尚未查明，她同師父提及在三危鎮(zhèn)中遇到的那個古怪的妖邪，也被輕描淡寫的一句“為師知道了”代了過去。
她道出的所有疑惑，蹊蹺，似乎通通只存于這座映華宮中，根本不曉得外頭那些仙君和仙門弟子作何評斷，甚至——她連他們可曾聽說這些話都無從得知。
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她是不是……被軟禁在主峰了？
“可是因為我被擄去魔界？”她踟躕良久，終于道出了這幾日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慮。
這種時候，她倒是想起霓旌隨口說的那些無心之言，魔族被視為兇惡的六界之患，多少人既痛恨又畏懼。
而她，偏偏活著從魔界回來了。
換了誰能信這等好運會落在她頭上呢？
“師妹你莫要亂想！”步清風(fēng)見她面露遲疑，慌忙解釋，“映華宮其實挺適合養(yǎng)病的，你如今又懷著身子，近來接連身陷險境，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是不宜四處跑，你這次能平安回來，大家……大家都挺高興的！你瞧，余師侄還繡了個平安符給你，托我捎上來！……”
一面說，一面從腰封里摸出一只平安符，用繡著玲瓏花的小布袋裝著，做得很是精巧。
看著他笑容溫和卻目光躲閃，云渺渺暗暗嘆了口氣。
她的師兄啊，什么都好，就是不擅撒謊，她都不必費心套話，他自個兒都兜不住。
本以為是她多想了，畢竟師父素來話少，想留她多養(yǎng)幾日傷也不無可能，不過試探了一句……師兄還是那個師兄，真是太容易被騙了。
她沒有繼續(xù)追問，也無需追問什么，是非在人，再難聽的話，她從前也都聽遍了。
犯不上讓他也跟著為難。
她接過他手中的平安符，上頭的花繡的很是精細(xì)，念歸的女紅做得好，她一直曉得，前些年她衣裳破了，每回都是她幫忙補好，一絲痕跡都瞧不出來。
她冷不丁瞧見步清風(fēng)腰間也掛著一只同她這個差不多的小布袋，繡的是青竹，不由怔了怔。
步清風(fēng)留意到她的視線，頓覺尷尬，微微側(cè)身清了清嗓子：“我這個是沾了師妹你的光……”
“哦。”她頗為識趣地應(yīng)了一聲，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同師兄挺般配的。”
“什，什么？”步清風(fēng)僵了僵，“莫胡說……”
她抬了抬眼：“我說的是這平安符的紋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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