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星辰,腳踏晚風,拈花笑眼,走出映華宮的時候,霓旌覺著步子都輕快了不少,舉著九思慢慢朝著山崖邊晃去。
本尋思著尊上應當還在云渺渺那兒,可要去接上一接,將人弄上來,總得一同再下去才是。
然一抬眼,卻望見一道墨色的身影恰好從南邊過來,形容恍惚,她都快走到跟前了,居然還沒反應過來。
“尊上?”霓旌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如此,那雙眼才終于有了幾分神采。
“您……怎么了?”
去的時候還板著臉,一副要同那丫頭算總賬的架勢,回來怎么就跟沒魂了似的?
還有方才,沒瞧錯的話,他是不是順拐了?
重黎迷迷瞪瞪地眨了下眼:“我……”
“……”聽聽,連“本尊”都不用了。
“她喚我‘阿黎’了……”
霓旌一愣:“啊?”
懵了足有好幾息工夫,她才反應過來,“阿黎”是誰,頓覺吃驚。
“那丫頭,喚您名諱了?”
“想試試那枚逆鱗可管用,就突然間……”回想起那一瞬,他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眼下還是有些恍惚。
霓旌瞇了迷眼,總覺得沒這么簡單,于是趁他還沒緩過神來又問:“還有呢?”
重黎此時思緒正亂,渾渾噩噩便接過了話。
“還……抱了一下。”
霓旌眉一挑:“怎么抱的?”
他魂不守舍地低頭比劃:“就……腰。”
“啊。”她的笑容逐漸放肆。
果然是尊上被占便宜了。
那丫頭瞧著好欺負,哪能吃虧呢。
她忍著笑,勸道:“您也想開點兒,男子漢大丈夫,抱一下腰嘛,又不是被這啥那啥了……”
說到這,她忽又想起之前崇吾宮上下流傳的,尊上的腰讓一個仙門弟子折騰壞了的說法兒,頓覺背后一涼。
呀,不知不覺尊上都吃了這么多虧了嗎?
重黎自是不會同她說方才自己是如何從那座小院里落荒而逃。
是的,當真是落荒而逃。
仿佛再晚一步,他堆壘多年的痛恨與怨惱,怕是都得毀在她這一抱上。
想起的,就只有那句闊別多年的“阿黎”。
不是對著酆都法力被封的他而迫不得已撒下的謊,信口胡謅的名,而是真真切切,想要見到如今的他。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間,他所有的沉著冷靜,都被攪得一團亂。
一聲“師尊”,險些脫口而出。
幸好……
幸好,還有路可退。
他合了合眼,長吁定神,再睜眼,已然冷靜下來,看向眼前的女子,又瞧見她手中的紅蓮,皺了皺眉。
“你上哪兒去了?哪來的梵音蓮?”
若沒記錯,這花稀罕得都快值一座城了,人間壓根找不到。
見好像套不出話了,霓旌這好奇心來得快,收得也快,拈著花沖他莞爾一笑:“閑著無聊,就四處轉了轉,恰好瞧見這么個稀罕的靈草,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回去,這哪對得起您多年教誨。”
重黎擰眉:“你膽子倒是不小,若是遇上那個成天以斬妖除魔為己任的掌門……”
話到一半,他的目光忽然從梵音蓮落在了另一只手上掛著的一截布條上。
月白錦緞,銀絲團紋,鑲三枚青玉,著實好看。
只是這紋樣,這氣息,已經打了上千年交道,他便是想認錯,也不可能。
他狐疑地打量著她:“這腰帶……是長瀲的吧?”
霓旌狡黠地瞇了瞇眼:“尊上好眼力!”
重黎嘴角一僵:“……你做了什么?”
長瀲那等一板一眼的人,是斷然做不出將……將腰帶贈給一個姑娘這等事的,反觀他的護法,憑她以往的做派,莫不是被長瀲那張臉迷惑,直接上手扯了?
見他露出了狐疑的眼神,霓旌連連擺手:“尊上您別誤會啊,屬下好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怎么可能干出黑燈瞎火非禮一代仙門梟首的事兒呢!”
重黎半信半疑:“當真?”
“千真萬確!”她斬釘截鐵。
這話她可沒騙他。
腰帶這種東西,搶是搶不來的,所以她直接要了。
一刻鐘之前,映華宮水榭旁。
僵持良久,站在池塘邊的人先開了口。
“你……墮魔了?”
這話問得霓旌都笑出了聲:“您真是好眼力,現在才看出來嗎?您瞧著我像是剛墮魔不久?”
她掌心凝起一團濁氣,比夜色更濃,便是置身于月光之下,也依舊無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長瀲怔了怔,竟然沒有如她預料中那般發怒,或是斥責她心術不正,只是壓抑著不知名的情緒問道:“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她滿面笑容,泰然自若:“都成魔了,還能去哪?留在凡間,一堆修士喊打喊殺,死了一了百了,酆都還不見得肯收這么臟的魂呢。”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當年究竟經歷過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長瀲似是思忖良久,才問出一句“為何”。
在她聽來,這話就十分刺耳了。
然而,不過僵了一瞬,她的笑容便更為燦爛了。
“哦,原來您不知道啊。”她的口吻,倒有幾分恍然大悟的意味,旋即又添了幾分譏誚,“那倒是我誤會了,還以為當年那些話,您都聽明白了呢。”
“我……”她越是笑,長瀲越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沒人告訴您嗎?還是您滿心只有泱泱四海,壓根就沒留意?也是……您不就是這么一個人么?是我唐突,不自量力,不知什么時候就有了腌臜的心思。不過我都是魔族了,也沒什么可怕的,既然您不曉得,那我再說一遍就是——”
她眼中映著他遺世獨立的卓然身姿,卻像是染了濃墨,驕傲又恣意,把從前的卑微都打得粉碎。
坦坦蕩蕩,頂天立地地站在這,用最明媚的姿態,說著最問心無愧的話。
“我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非要這么喜歡你,才墮了這一身仙骨啊……”
“師父。”
……
話說完,得了一身輕快,曾覺得怎么都解不開的疙瘩,當真見到了,卻忽然發現,也不過如此。
她就這么我行我素,自在戀慕,要什么答復,求什么回響,妖魔心性,不也挺好?
至于這腰帶,她不過是瞧著好看,隨口問他能不能給,誰能想到,他真給得這般痛快。
既然如此,她還客氣什么?
重黎看著她毫不心虛的神色,不免動搖:“罷了,既然都拿了……你對映華宮似乎還挺熟悉,你來崇吾宮時說你曾是仙門弟子,穿的是天虞山的弟子服,如今回到這,不去見見曾經的同門和師長?”
霓旌勾了勾唇角:“已經見過了。”
重黎的話,倒是勾起一些忘卻許久的陳年往事。
當年她從冰冷的江水中爬出來,遇見這位兇神惡煞的魔界帝君,居然腦子一熱,就不計后果地跟他回了崇吾宮,從始至終,都沒有一絲猶豫。
便是最艱難的時候,她都不曾想過,要捏碎這枚帝臺棋。
說來可笑,明明連要她魂飛魄散的那些人都不放在眼里,被視為妖孽追殺,連山崖都敢跳,卻偏偏不愿讓一個人看到自己這副狼狽骯臟的樣子。
重黎皺了皺眉,似是終于將諸多的細枝末節連了起來,狐疑地看向那座映華宮。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年好像忘了說,一直耽擱到現在,其實您問一句,我也沒打算瞞您,我曾經的師父,就是天虞山掌門來著……”
重黎:“……”
一陣尷尬的笑聲之后,是更為尷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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