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風狐疑地望向她:“這是何意?出了這檔子事后,天虞山上下已有所戒備,它還能翻出什么浪來?”
霓旌意味深長地勾起嘴角:“不好說……畢竟知己知彼,才有百戰百勝這一說,可如今它打得什么主意咱們不曉得,它有什么本事,也不曉得……你們怎么能篤定,它想要的只是幾條人命?”
寥寥數語,卻令人心頭一震。
長瀲久久無言,一時也難下定論。
當日午后,天虞山飄起了細雨。
雖說春夏之時,也能得見幾個雨天,但受山中陣法與靈澤影響,入秋之后,乃至整個冬天,這方圓百里內,都是日日的艷陽天。
數日前一場雪,當是偶然,今日這雨,卻令不少弟子陷入疑惑。
天虞山幾時有過這般晴雨無常的時候?
一場雨下到黃昏,山中頓時轉涼,蕭蕭北風,一夕之間竟吹入了四季如春的仙境。
山中玲瓏花受了寒氣,花香也淡了不少。
“這是怎么回事……”步清風站在浮曇臺,以靈氣為障,阻隔了雨勢,心中卻不免升起一絲疑惑。
而此時正在藏書閣查閱有關虛夢千年這一禁術的云渺渺也抬起頭,望著窗外的雨皺起了眉。
近來的天,是愈發古怪了……
映華宮水榭中,紗幔輕搖,滿池梵音蓮漸漸收攏了花葉,如沉眠一般,暫且小憩,待月上中天,再隨風而綻。
朝而向陽,夜則映月,卻沒有一刻愿低頭俯瞰塵世。
如佛前梵音,只欲問天。
白衣的仙君靜靜坐在榭中,似是在看這偏孤高的蓮花,又似是其實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只是皺著眉,仿佛總有化不開的心結。
乍然風起,只見一襲紅衣如步步生花,徑直而來,而后,停在了他跟前。
“手伸出來。”霓旌眼中沒有任何笑意,凝重得仿佛結了一層霜。
長瀲沒有動,風將細雨吹入亭中,落在他身上,臉上,他卻像是渾然未覺。
霓旌目光發沉,重復了一遍:“伸出來。”
他終于看向了她,神色淡淡:“休要胡鬧。”
她眉頭一擰:“我胡鬧?是我胡鬧嗎?天虞山幾時會在深冬下雨的,我在這兒修煉數百年,你倒是告訴我,這雨——怎么回事!”
長瀲平靜地合了合眼:“一場雨罷了,何須大驚小怪?”
她呵了一聲:“還裝傻是吧?你當我真不記得,你親口跟我說過,自你布下陣法護住天虞山方圓百里,四季更迭,便不再受世間倫常約束,冬不見雪,夏不聞雷,四季如春秋,無需雨雪,山間生靈亦能存活,可是你看看,這外頭如今下的是什么雨,刮的是什么風!”
她掀開一旁的紗幔,讓他好好瞧瞧夾在雨中的雪粒子,打在柱子上,沙沙作響。
長瀲看見了,卻并未露出意外之色,沉默良久后,望著她輕輕一笑。
“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少廢話!這陣法是拿你的元靈筑起的,你要護著什么地方我管不著,但今日你必須把手給我!”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連九思都丟在一邊,不管不顧地上前來要將他遲遲不肯從袖子下伸出來的手硬拽出來。
然沒等她如何用力,他的臉色陡然一白,突然別開臉痛苦地咳了數聲。
“別……”
聲音也毫無征兆地微弱下去。
“別看我……”
他轉過頭,唇角竟有一抹血跡。
霓旌腦子里轟然一下,始料未及的震驚令她頓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一把接住他傾下來的身子,才看到他的后背,如雪的白衣,都被染成了一片鮮紅。
怪不得他方才一動不動地坐著,怪不得不肯起身……
她心中一慌,立即去探他的脈象。
果然,混亂之至,似有一股邪氣在他筋脈中游走,沖撞,其勢洶洶。
而他自身的靈氣,則拼命將其壓制在體內。
“咳咳……”他似是痛極了,冷汗涔涔地倒在她肩上,想說什么,卻終是什么都沒說出口便昏了過去。
“長,長瀲……!”霓旌臉色頓變,也顧不得許多,拉著他的手拽到肩上,也不曉得自己哪來這么大力氣,就這么將他背起來映華宮跑。
一路顛簸,背上的人都沒有絲毫動靜,垂在眼下的手仿佛落了雨雪,仿佛染了一層濕漉的碎冰,涼得驚心。
若不是還有些氣息在耳邊,她怕是要以為他已經沒氣兒了。
腳下的步子越跑越急,九思在頭頂打轉,幾乎跟不上她。
“長瀲你個王八蛋……!!”
她罵罵咧咧地背著他,這天兒也是活見鬼了,又是雨又是血,一路跑還一路打滑,咬緊了牙關還在打趔趄。
背上的人已經昏死過去了,全然沒有力氣,就更為沉重,她感到自己心口像是被鐵砣子狠狠壓住了,喘口氣兒都覺得扯得疼。
“都這幅德行了吱一聲你是會死還是怎么啊!——”
她跌跌撞撞地跑進內殿,一腳踹開門,將人背進屋放下,一口氣兒還沒喘過來,幾乎連滾帶爬地又去柜子里找藥。
打開柜門,望著一柜子清灰才恍然想起,他是個多么不會照顧自己的人。
于是又趕緊去別的地方翻找,這么大的映華宮,總會有幾瓶療傷的藥吧!
她在殿中翻了一圈,最后氣喘吁吁地拿著幾瓶藥,端著一盆清水趕了回來。
被她丟在榻上的人還沒醒來,虛弱得簡直不像她認識的那個人。
她將門關上,走到榻邊,頭一回如此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背上的傷。
這身白衣已經被染得不成樣子了,卻不見衣衫破裂,只有一灘灘的血,觸目驚心。
她咬咬牙,也懶得同他客氣,擼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將他的衣裳剝了下來。
小心翼翼地撕下中衣,才終于瞧清他的傷勢。
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幾乎布滿了整個背,有舊疤,也有新傷,最糟糕的便是還淌著血的這幾處。
不似鞭傷,也不像刀劍所致,倒有些像……猛獸的利爪抓撓而出的。
這個念頭剛閃過去,又見一道口子突然崩裂,一縷濁氣隨之滲出,嗆了她一下,十分難受。
她吃驚地看著那道傷口,殷紅的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遲疑不過一瞬,她當即給他止血清洗。
盆中清水轉眼成了血水。
這傷應是極痛的,便是在昏迷中,長瀲依舊眉頭緊鎖,額上冷汗大顆大顆往下掉。
怕他亂動,霓旌便讓他趴在自己腿上,將人按住,清洗傷口的水里,她已經加了止血的藥粉,藥效是不錯的,就是敷在傷口處,得疼上好一會兒。
她不曉得這傷讓他痛成什么樣,但這藥水一上去,勢必更甚幾分。
他咬著牙,神志不清也還在忍著,只有她下手重了的時候,才會難耐地悶哼出聲。
霓旌只得一面給他上藥,一面半哄半騙。
“馬上就好了,這就不疼了啊,師父乖……”
膝上的人痛得直抽氣,含糊不清的,像是要說話。
她低下頭,將耳朵俯過去聽。
氣息微弱,聲若蚊吟。
唯有沙啞如裂的一聲——
“阿旌,回來……”
她倏忽僵住,早已平靜下來的心猛然一跳。
只因這一句,積壓了好些年的委屈和不甘忽然都涌了上來,眼眶猝然涌起灼人的溫熱,她吸了吸鼻子,攥緊拳。
“你想得倒美啊……”
雨聲淅瀝,雪打窗沿,明明寒風蕭索,卻好像——
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安靜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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