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將碎片收拾好,她捂著嘴輕咳兩聲,一陣困意涌了上來。
這次回到天虞山后,她養傷數日,的確有所好轉,但自個兒的身子到底還是自個兒清楚,無論吃了多少上品丹藥,病根恐怕還是落下了。
她從前不是這樣的,回想起來應是從和魔尊一同掉入憶川之后,便時常覺得疲憊,腦海中也時不時浮現出一些從未見過的畫面。
不知從何而起,唯一確信的,那不是她的記憶。
至少她活過的三生中,不曾歷經。
憶川與忘川的差別,她也是在回到天虞山后才曉得的。
酆都忘川,剝離的是前世之憶,洗凈的是生死之隔都不能忘懷的執念。
而憶川,倒更像是封存執念的地方。
結最深的緣,續未完的念。
她揉了揉發緊的眉心,乏得有些受不住,眼前的字跡似乎也扭曲起來,迷迷糊糊的,就這么倒在桌邊睡了過去。
細雨綿綿,停了小半日,再次洇濕了石階,半開的窗扉漏進些許寒風,吹得案頭燈火抽顫不止,玄色的衣擺滑過石面,暗紋如鱗,無聲曳動。
而后,門被推開了
跨過門檻的步伐,不急不緩地朝屋內走去,最終停在了案邊。
夜已深,膏燭近末,一雙漆夜般的眼靜靜地凝望著趴在案上睡著的女子。
似是覺得已經回到屋內,便不必再顧忌,她連件外袍都沒披。
寒氣滲了進來,那瘦削的雙肩不由得瑟縮一下,將腦袋埋進臂彎里取暖。
案上的書被她的胳膊壓著,蜷曲的十指之間還有點點血色,書也恰好在記著朱雀之名的那頁。
風聲蕭蕭,吹動著陳紙,發出颯颯的聲響。
他一揮手,門窗便都關上了。
風雨似是戛然而止,燭火顫抖著漸漸停下,屋中只剩下安穩的呼吸聲。
重黎垂眸不言,只是這么一瞬不瞬的看著如此也能睡著的云渺渺,有些恍惚。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要半夜來這,不過是走了會兒神,便已經站在這座毫不起眼的小院中了。
傻子似的……
他合了合眼,發出一聲自嘲的笑。
趴在案上的人突然發出一聲夢囈般的悶哼,應是手心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且又是這等姿勢,以至于睡得不大踏實。
重黎渾身一僵,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已經做好了她睜眼前便消失在此處的準備,然而她不過是輕輕動彈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四下靜得有些瘆人,他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僵持了許久,確信她當真沒有醒之后,懸在嗓子眼兒的心才緩緩落下。
他嘆了口氣,垂下胳膊,悄無聲息地走近了,目光落在被血漬染紅的“陵光”二字上,不由得瞇了瞇眼。
她似是累著了,他都靠得這樣近,也未曾察覺。
又是一陣死寂,而后,他謹慎的俯下身,撥開她的掌心。
一早便問道血腥味兒,這般看來,果然只是清洗了一番便沒有管它了。
像是被利器劃破的傷口已經凝住了血,但稍稍一碰,還會裂開。
柜子上明明放著幾瓶藥,居然都不曾抹上。
他皺了皺眉,過去翻看,可惜他不通醫理,也瞧不出哪一瓶是治皮肉傷的,不過其中一瓶,好像是在崇吾宮養傷的時候,他拿回來的。
于是,他拿起這一瓶走回來,蹲在案邊,將她的手掌攤開,輕輕地抹上一層藥。
他極少給人上藥,不曉得輕重,即便已經頗為收斂,似乎還是會弄疼她。
她這廂一皺眉,他便僵住了,緊盯著那雙眼。
一來二去,人雖未醒,他卻覺得有些麻煩,索性掐了個訣兒讓她徹底昏睡過去,心安理得地將藥抹上,又從她屋里撕了些布條,捏著她的手左一圈右一圈地給繞上了。
包扎完,他露出了一抹志得意滿的笑。
這夜半三更,睡在桌邊八成要著涼,他本想找條毯子丟上去了事,卻又覺得心頭硌得慌。
于是,俯下身來,將人抱起,挪到了榻上,將被子扯過來,嚴嚴實實地裹上。
嗯,蓋得不錯,不愧是他。
回到溫暖的被窩里,似乎舒坦許多,云渺渺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
重黎坐在榻邊,忽然有些后悔。
她愛睡哪兒便睡哪兒,凍死了又與他何干?橫豎有得是人為她操心,他奔波了數日,眼下不在崇吾宮養神,跑來這里自己氣自己嗎?
他冷哼一聲,越想越覺得今日有些蠢,正欲起身離開,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囁喏軟語。
“阿黎……”
他倏忽一僵,才邁出的一步也頓住了。
他就在此處,故而便是喚了名,也并無改變。
可這一聲,比起將他硬拽過來,更像是在他心頭狠狠抓了一下。
案上的燭火快要燃盡了,光輝幽微,映入他眼底。
他回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張臉。
陌生的,也應是熟悉的。
他冷漠地呵了一聲:“誰要聽你喊這兩個字,你以為本尊還稀罕嗎?當初明明就是你看不起我,你不要我,便是你要死了,我也是最后一個知曉……你算什么師尊?我欠你什么了?”
即便知道她中了術法醒不過來,他還是如同自語般說著。
到最后,聲音都有些哽咽。
“在那座山洞里沒看到你的尸身的時候,你可知我在想什么?”
他緊緊盯著她的容顏,不由得笑出了聲,可這笑,卻又是咬牙切齒的。
“我松了口氣……”
明明費盡心思惹她生氣,與她相抗,甚至不惜用她贈的神兵同她大打出手,以為只要能找到長生之血,治好余鳶的傷,無論什么都無所謂。
可到了臨門一腳才發現,他居然還是怕她。
便是已經死了,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體,他居然連看一眼都覺得喘不上氣來。
簡直可笑之至……
他緩緩地蹲在了榻邊,目光冷漠地望著她,伸手撫過她的眼角,輪回更迭,如今這張臉,他都快認不出了。
往日種種,如云煙過眼,他的心頭哽得慌,數千年的歲月,讓他變得暴躁,心狠,連他自己都快忘了,當初想要成仙是何等心情。
那個牽著他的手,從一點一滴開始教他處世為人的女子,是從何時開始,變成了他的肉中刺。
一晃神,鼻尖涌上一陣酸澀,他莫名覺得有些累,以至于腦海中荒唐的念頭,變成了脫口而出的話。
“再喊我一聲‘阿黎’,對我笑一笑,我就原諒你了,怎么樣……”
然而,睡夢中的人聽不到他的聲音。
這不知帶了幾分真心的話,也隨著燭火熄滅,湮沒在夜幕雨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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