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似是忽然陷入一片教人膽寒的死寂,這兒的燈燭與藏書閣不同,乃是以靈氣為食的山中生靈,故而只見燈火如晝,卻是悄無聲息。
燈火下,映照著兩張相顧無言的臉。
眸中暗潮涌動,瞬息間,怒意,輕蔑,嫌棄,惱火……種種情緒一閃而逝,也不知最初是誰起的頭,就這么暗中較著勁兒,足足耗了一刻鐘。
最終還是重黎先開了口,惡聲惡氣道:“若你是想問那魂胎怎么來的,本尊沒法兒回答,本尊只曉得,那孩子的確是本尊的,來龍去脈一概不知。”
這等理直氣壯的口氣,令長瀲不由得皺起了眉。
“你這是認了?”
重黎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怎么,這種事有什么好賴賬的?”
過程他想不起,但既然有了孩子這一說,他自然是要擔起責任的。
提了褲子不認賬,那是畜生行徑。
長瀲眉頭微皺:“你敢認便好,若是反悔,我頭一個饒不了你!”
聞言,重黎心中生疑:“聽口氣,你知道什么?”
長瀲面色一沉,卻是并未正面回答他,話鋒一轉:“有件事本想再過些時日另尋辦法,但眼下天虞山出了事,我抽不開身,思來想去,其實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既然你三番五次地闖入映華宮,我也沒什么可同你客氣了。”
重黎看著他平淡如水的神色,總覺得落入了什么圈套中:“你小子又琢磨什么幺蛾子來坑害本尊呢!”
長瀲終于被他這等態度氣得說不下去了,話音未落,便忍無可忍地抄起手邊硯臺往他身上一砸。
“會不會好好說話!”
硯臺中還有些未干的墨汁,擦過他的臉,留下了一道黑印。
重黎也顧不得身上的金藤,跳起來一腳踏在案頭上,居高臨下地怒視著對面的人。
“到底是誰不會好好說話!你能耐把劍丟了,咱倆再好好較量一下啊!拿著開天神劍瞎逞威風!”
長瀲額上的青筋已經開始蹦跶了,咬咬牙,放在桌邊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坐!好!”
他將泰逢一橫,擱在了中央,目光凝重地盯著重黎。
“我并非要同你吵架的。”
這架勢,乍一看好像是挺嚴肅,重黎看了眼桌上的劍,遲疑片刻,終是將腳從案頭上放了下去。
“呵,你小子倒是越來越古怪了……”坐下之前,還不忘譏諷一句。
若不是真有正事要說,長瀲這會兒真想一腳將這個混小子踹出映華宮,而后徹底關上護山大陣,再不讓他有機會進來。
然而,最終還是暫且咽下了這口氣,嘆息道:“如今是連一聲師兄都不愿叫了嗎……”
這話招來重黎毫不客氣的一記白眼:“可拉倒吧你!有舉著開天神劍追殺師弟的師兄嗎?你是昆侖弟子,本尊可不是!”
話是說得氣勢十足,若不是還被金藤嚴嚴實實地捆著的話,還真有點怵人。
可惜他這會兒能動彈自如的也就這顆腦袋,愈是不服氣使勁兒瞪人,愈覺著無理取鬧。
長瀲搖了搖頭:“就你這臭脾氣,這些年沒少招仇吧?”
重黎不屑一顧地呵了一聲:“那些狗東西恨本尊又如何,最后還不是求著本尊饒命?”
他斜了長瀲一眼,很是不適應這么同他面對面坐著,顯得關系很好似的……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他催促道。
粗鄙之言,氣得長瀲又是一陣上頭,幸好手邊的筆他平日里還挺中意,才沒當場插這小子嘴里。
頓了頓,他正色道。
“另一半的無盡,可是被你帶走了?”
聞言,重黎猛然一僵,方才那股子惡狠狠的勁兒化作陰沉的神色,靜靜地盯著他:“關你什么事?”
長瀲默了默,抬起手,將袖子撩起來,擱在桌上,手腕處赫然一片古怪的藤蔓狀紋路,黑中泛青,甚是可怖。
他道:“這是引邪氣入體后逐漸凝成的,你身上,也有這般印記吧?”
看到這些印記后,重黎面色大變,細看之下,眸光又沉幾分,再看向他的眼神,簡直怒火中燒。
“……瘋了你!”
長瀲神色淡淡收回了手,:“我察覺到封印異動時,不周山下只剩一半邪氣了,再將其留在那兒,遲早有一日會出大事,封在我體內,或可再撐上百年。”
重黎一陣惱火:“怪不得本尊當年再去不周山,封印中什么都沒剩下了,敢情是你小子!……”
他好不容易壓制住了一半的邪氣,正打算去取走另一半,結果就撲了個空,他將整座不周山的廢墟都翻了一遍都沒找到,還提心吊膽了好些年!
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我每隔十年都會去不周山一趟,未能及時發現封印異動,的確是疏忽了。”長瀲道。
“你不就知道滿天下地救濟災民,帶著弟子斬妖除魔么,還想得起不周山?”重黎言語間透出一絲不滿。
長瀲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重黎冷哼一聲,倒是沒再出言打斷。
于是,他得以繼續:“不周山下封印的邪氣而今一分為二,既然另一半在你那兒,我也不必再四處找了,幽荼帝君同我說起時,我本是不信的,但瞧見你如今的樣子,倒是與我的狀況頗為相似,你應是也將其封在體內了吧?”
重黎斜了他一眼,眉頭微皺:“本尊的確取走了過半的邪氣,但要拿來作甚,用不著旁人置喙,便是取出來顛覆六界,也是本尊一念之間。”
聞言,長瀲嘆息著搖了搖頭:“你若是有這打算,早便用了,犯不上八年都毫無動靜。”
爭斗了數千年后,他久違地正視自己曾經的師弟。
“我每一回去不周山探看,都能發現一些足跡,如今想來,應是你了。”
重黎眸光微閃,別開了臉:“是不是本尊又能如何,那個破地方有什么可去的……”
又臟又亂,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到處都是嶙峋的斷山陡崖,誰還稀罕似的。
長瀲并未拆穿他,他今日要說的事,遠比他承認自己是否去過不周山緊要得多。
“既然你我都將無盡封在體內,你應當也嘗過邪氣反噬的滋味,無盡并非能夠老實沉眠的妖邪,父神雙生同胞的兄弟,其法力也并未在封天陣下銳減,只怕終有一日,會重蹈覆轍。”
他的口吻極為鄭重,饒是重黎也不由得上了幾分心。
他所說的邪氣反噬,重黎自是曉得的,那等痛楚,遠比刀劍所傷可怕得多。
以至于回想起來,都是毛骨悚然。
“從最初的半年一回,到近來幾乎半月便會發作一次,邪氣反噬愈發頻繁,若不能再度將其壓制住,后果不堪設想。”
長瀲一字一句地說道。
重黎面露疑惑:“這些話你難道不該對你的弟子,乃至心腹說?同本尊說這些作甚?”
長瀲面色凝重:“我本打算過些時日找個時機閉關,但近來天虞山怪事頻發,仿佛所有的巧合都湊在了一起,若不是有人刻意安排,不可能如此。”
重黎眉頭一皺:“你懷疑天虞山出了內鬼?”
他點了點頭。
“所以呢?”重黎困惑。
長瀲凝視著他的眼睛,像是就等著他問出這句,而后,他便能鄭重地道出已經在心中踟躕許久的那句話。
“我想讓你暫且留在天虞山,以我的身份,護住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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