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瀲輕輕接住了暈過去的霓旌,放下了施術的手。
“師姐真的會生氣的。”云渺渺看著不省人事的霓旌,膝上的拳收了又松,松了又收。
“我知道。”長瀲伸出手,似是想碰一碰懷中人的臉,卻又悄無聲息地作罷,將人推到了云渺渺懷里,“這術法能讓她睡上幾個時辰,待事情過去,她就能醒。”
“師父!”她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會不會還有別的辦法,您不能去,這是死路!”
她雖不似霓旌那般決絕,卻也絕不希望自己的師父去送死,境況再難,也不愿看到這樣的結果。
長瀲默然一笑,半響,道:“便是有別的法子,風華臺也撐不到那個時候,與其全軍覆沒,不如顧全大局。”
“師父一直這么理智嗎?”她抱著霓旌,騰出手來抓住他的衣袂,“我再攔著您,您是不是打算連弟子也一同弄昏過去?”
長瀲不答,也并未否認,沉默良久,他舒了口氣。
“我不算個好師父,這些年收的弟子,光遭人妒忌,我卻沒真正教過多少本事,但既然做了你們的師父,至少最后,還能保你們一命。天虞山多半保不住了,人間也難逃一劫,其實活下來的人,才承受更多。”
“既然如此,您為何要把苦留給我們,您不在了,仙門接下來怎么辦,誰來統籌全局,誰能保證不會陷入混亂?您當真放心嗎?”
長瀲頓了頓,道:“不放心,但又能如何?靠我一人,真的能護得四海太平嗎?”
他的話令云渺渺忽然想起了死去的三青,憑一己之力,負起千斤重擔,三青承受了千年,他卻是更多。
“五千年,其實真的很漫長,我也累了……”他無力地扶著額,望著她笑,“其實明日,也不一定真的毫無轉機,也許……塵緣未盡,誰都說不準的。”
這番縹緲無據的話,簡直不像是從他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的。
越是如此,云渺渺越覺得心中不安。
而他已經起身走下了石階,月下一抹荼白,孤寂清寒。
他素來如此,只是還想為守了數千年的眾生,再謀一線生機。
云渺渺將霓旌安置回屋,合上門出來時,望見眾人陸續走進上清閣,她靠在門外,緊握著手中的劍,卻沒有踏入殿中的勇氣。
里頭在說什么,她已經知曉,也曉得攔不住。
殿內的聲響從嘈雜到漸漸平息,斷斷續續,最后只剩下長瀲的聲音。
平靜,卻不容置否。
唯一的不同,是他對眾人的說辭中,給自己留了余地,以“或許重傷”安撫了眾人的猶豫。
明知是條死路,還給所有人舍棄他找好了最恰當的借口。
她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連劍都握不穩,無力得令人焦躁。
不愿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沒有余力殺出一條血路,誰都不知道那些妖獸向天虞山下手之余,會不會突然奔向人間,他們若在此全軍覆沒,四海必陷水火。
一時的輸贏,不可與大局相較。
門開了,眾人又陸陸續續地走出來,似是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堅定地握著手中劍,去做天明之后的準備。
長瀲是最后踏出上清閣的,轉眼望見墻邊垂著頭的云渺渺,便走了過來。
“有弟子能幫忙的地方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長瀲笑了笑:“那就替為師看著你師姐,無論發生什么,都莫要讓她做傻事吧……當年沒能護住她,讓她四處顛沛流離,是為師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哪怕只有一線生機,您都要回來,弟子現在攔不住您,但到時候可能忍不住。”
長瀲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好,為師答應你。”
深濃的夜色漸漸褪去,東山肚白,所有仙門中人聚于風華臺邊緣,此時朝下望去,能清楚地看到妖獸們虎視眈眈,昨夜休憩,恢復些精神的不僅僅是他們,這些妖獸鬼怪亦然。
山下的草木幾乎燒盡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妖獸,看上一眼,都教人渾身發涼。
想起昨日被分食的那個蘇門山弟子,已有不少人下意識地往后退了退,膽大的還在咬牙硬撐。
歷經了昨日的廝殺,誰都不可能再如平日那般說著不必深究的豪言壯語,生死面前,畏懼才是人之常情。
人群逐漸讓出一條路,提著長劍的白衣上仙穿過所有人,站在了風華臺邊緣。
獵獵白衣如其人,不染纖塵,令人奉若神明。
他乃不敗戰神,乃神界沒落后支撐這四海升平之人,無堅不摧,無往不勝。
連他自己,都曾如此認為。
望著這片面目全非的山河,長瀲忽然明白了當年師尊站在眾生之前時是何等心境。
無心無情,卻比任何人都明白,不能辜負,不能讓步。
他回頭望見了云渺渺,她站在欄桿邊,竭力壓抑著想要隨他一同去的念頭,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
他搖了搖頭,并未多言。
云渺渺卻并不懷疑,她這會兒若是真的沖上去,他會不會當場將她打昏。
她的師父,當真做得出來。
“師兄。”長琴站在他面前,較之其他人,面色更為沉重,“我……”
長瀲看了她一眼,淡然一笑:“交代你的事,莫要忘了。”
留下這么一句話后,他便越過她踏出陣法。
身后眾人俯身一拜:“上仙諸事小心,我等定會抓緊時機,前去相助!”
他們還深信著他定有準備,信他無往不勝。
長瀲微微一笑,回以一禮,鄭重囑托:“今后,就拜托諸位了。”
泰逢出鞘,他縱身躍下風華臺,如流星墜空,精純的靈氣四溢開來,引得眾多妖獸紛紛抬頭。
那一襲白,耀眼得刺目,沒瞎眼的自然都看得到,如此渾厚的靈澤,無異于一場饕餮盛宴。
眾獸翻身而起,垂涎欲滴,朝著靈氣與劍光奔去。
那道荼白淹沒在無數趨之若鶩的妖獸間,可見白衣如煉,劍光如虹,不斷地將妖獸吸引過來。
眼見風華臺下盤踞的妖獸逐漸散去,臺上一眾仙長面面相覷,各自會意,在長琴一聲令下后,也跳了下去。
步清風本應在風華臺上穩住諸多負傷的仙門弟子,卻突然望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隨長琴等人跳了下去,驚得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
“渺渺!回來!”
然而為時已晚,她已踏著寸情御劍而下,高喝一聲:“不染!”
腕上金釧剎那化作金藤,延展數丈,朝著山下妖獸狠狠劈下!
金光熾烈如火,穿梭于妖獸之間,掀起飛沙走石,晃得上頭的人目不暇接。
一中皇山弟子錯愕地拍了拍步清風的肩,磕磕巴巴地問:“……清風道友,這是你師妹吧?”
“……是啊。”
“這——夠彪悍啊!昨日沖進妖獸群里大殺四方的也是她吧!”
“……”步清風一時語塞,朝山下看了一眼。
的確,他嬌弱的師妹什么時候這般厲害的?
此時隨長琴離開風華臺的幾位,都是仙門中頗有威望的仙長,今日不為勝過這些妖獸,而是助長瀲將散布山中各處的妖獸盡快誘至一處。
山中妖獸肆虐橫行,當真動手了才曉得已經有如此眾多的妖物盤踞于此。
云渺渺留意到妖獸也分三六九等,未啟智的妖物自然會聽從更為厲害的妖獸,她用不染將其驅趕到一處,只需引著領頭的那一只,便能將其他的一同帶過來。
回頭望去,長瀲那邊已然聚集了大批妖獸鬼怪,幾乎看不到他身在何處了。
眾人邊打邊退,直至將大部分妖獸都吸引到了山門前,一道劍光突然直沖蒼穹。
長琴當即下令退后,一把將云渺渺一同拉了出來,眾人四散開來,云上天光直墜而下,將聚于此處的妖獸一并罩住!
金光閃過,再落三道禁制,確信無一頭能從中脫身后,蔓延至整座天虞山的妖獸之禍連同長瀲一并——困于陣中。
至此,風華臺上蓄勢待發的眾人一涌而下,著手對付未能全部封入陣中的殘余妖獸。
廝殺聲此起彼伏,此戰,孤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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