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在了三步之外,不敢再動了。
這樣的云渺渺他感到陌生,可前世,她的前世,他曾在落滿積雪的昆侖山石后看到過她露出這般神色。
冷冷淡淡的,像是潑了一瓢水,在紙上暈染開的淺墨。
她終于緩緩地站了起來,他也屏住了呼吸,跟著她往回走。
她走得很慢,比他印象中要慢太多,消瘦的手輕輕地扶著一路的樹干,像是在摸索著什么。
漫長的石階,淺淡的呼吸,一切好像都靜了下來。
不遠不近地跟著,直到她突然踉蹌了一下,跌在石階上,重重的一聲,也砸在了他心坎上。
他下意識地伸手,她轉過頭,他頓時一僵,囁喏著想開口,卻發現她渾然未決似的垂著眸,慢慢爬起來,無事般撣了撣衣衫上的塵土,繼續往前走。
那一跤應當摔得挺疼,卻沒聽她喊一聲,只是雙腿到底還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沒能緩過來。
他怔住了。
他跟得不遠,她明明只要一回頭就能發現,可她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看不見他。
看不見。
他腦海中嗡然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么晚了,她怎么會一人走到這來。
步清風呢,霓旌呢……都這個時候了,為何誰都沒有跟著她?
他猶豫片刻再上前兩步,跟緊了她。
她有些笨拙地扶著樹干,似是膝蓋有些疼,走了幾步后又停下來揉了揉。
他將步子放得很輕了,連氣息都斂了起來,站在她身邊,想著要不要暗中扶她一把,不知怎么的,他這會兒居然有點擔心她會發現他。
他不由得想,若是他沒有走,會不會有所不同。
今時今日,她是不是還有師父。
這么想著,又是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可下一刻,他卻驀地僵住了。
她俯身揉著撞疼的膝蓋,伸手時露出了纏滿紗布的胳膊,血色洇了出來,著實駭人。
微微偏移的衣領下,也露出了些許紗布,全然不知她身上到底還有多少傷。
他好像明白她方才摔倒時為何會輕顫了一下。
痛的何止膝蓋,只怕動一下,都會扯到這一身的傷。
可她居然走了這么久。
一口氣卡在了嗓子眼里,他說不出話來,肺腑都在疼。
就這么短暫的松懈,終于被她覺察出一絲端倪,她愣在了那,目光游離,像是在黑夜中找尋一絲光亮,離得這樣近,他才終于確信了自己方才一閃而過的猜測。
她不是對他視而不見,也不是因為傷痛才走得緩慢。
那雙眼里壓根沒有光亮,只是方才的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才在一片死寂中憑空生出些許難得的溫柔。
“師兄?”倉促的一瞬,她只覺察到身邊好像有人,卻不敢肯定是誰,只能試探著問一句。
他的聲音哽住了,不能回答她。
于是她又問:“是阿鸞嗎?”
這會兒出來尋她的人,她只能想到這二人,可乍然風起,她嗅到了一陣好聞的海棠花香。
她僵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卻又將這點波瀾,悄無聲息壓了下去。
她站在那,一動不動,也不再問了。
直到一片漆黑中,有人小心翼翼地來握她的手。
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被數根絆了一下,手被用力地握緊,將她拽了回來。
錯愕之中,她被人抱住了。
溫暖的懷抱,比林間的風暖和太多。
腰間的手一點點收緊,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同他說一句話。
吹了很久的風,懷里的人冷冰冰的,只有貼得近了,他才能感覺到她的心在跳動,才知道她真的還活著。
懸了好久好久的一口氣,終于得以舒展開來。
“你要去哪,我帶你去。”
他箍著她的肩,將腦袋埋在她耳邊。
她不說話,平靜得仿佛從來沒見過他。
“云渺渺……”他感到了心慌,只能將她抱得更緊些,“我回來了。對不起,我回來了……”
她不如罵他,恨他,哪怕將長瀲的死都怪到他頭上,都好過這樣不聲不響地站著。
可她沒有,什么反應都沒有。
那張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與前世愈發相像了。
她終于動了一下,卻是從他懷里退出去,轉身往前走。
他一臉木然,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僵立在原地。
耳邊又傳來磕碰的聲音,他連忙追過去,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想把手抽回來,可這一次他有了防備,沒能掙脫。
他似乎有些懊惱,頓了頓,再開口卻意外有些低聲下氣:“我就扶你一會兒,不說話了。”
她垂著眸,眼前似乎有了蒙蒙的光亮,卻依舊不太看得清,不說好還是不好,卻也沒有再推拒。
他的手沿著她的胳膊往下,夠住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拉著她往前走。
他果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要轉彎了,便輕輕拉她一下,路上若有崎嶇不平之處,就托她一把。
一直回到映華宮,恰好遇上正欲出門找人的步清風。
他看到云渺渺,還沒來得及喊一聲,便注意到她身邊多了個人,不由吃了一驚。
重黎示意他不要嚷:“我帶她回屋,一會兒來找你。”
說罷,便牽著人朝南院走去。
步清風錯愕地站在原地,好一陣恍惚。
司幽從廊下經過,瞧見他神思郁郁,便過來問了句。
步清風愕然地開口:“……魔尊回來了。”
“啊?……啊。”司幽訝然,旋即低笑了一聲,不知到底想說什么,背過身去,走遠了。
重黎將人送回了屋,寧靜的小院,與他離開時一模一樣,許是太不起眼,不曾受什么波及。
她坐了下來,立刻掙脫了他的手,平靜而無神地望著門外。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問:“眼睛,誰干的?”
她不答,他又問。
“霓旌可有幫你看過?還有得治嗎?”
她默了默,終于開了口:“沒事,一會兒便能看見了。”
聲音很輕,淡淡的,仿佛在說著與她無關的一件瑣事,連怎么傷的都不曾提。
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不要跟師兄他們說,有勞。”
她眼中沒有神采,對他的態度也甚是冷淡,不像是遷怒亦或是不滿,始終沒有起伏,也不同他爭吵什么,只是告訴他一聲,不要讓她的同門擔心。
數日光景,她就像完全變了個人,從前便是生他的氣,還能同他嗆幾句,讓他也膈應一下,可如今倒像是對著個陌生人。
她合了合眼,連模糊的影子都不想看似的,客氣又疏離地同他道。
“天虞山雖遭逢大難,但依舊是仙門重地,不便招待魔尊,天色不早了,您早些離開,看在您與師父曾是同門,我不會追究。”
這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氣,與她平靜的神色格格不入,他頓時皺起了眉。
“長瀲死了,你就不想看到本尊了?”
她陡然一僵,仿佛被忽然定在了那兒,骨頭發白,指甲幾乎嵌進了掌心里。
他不免有些后悔為何要說這句話。
或許只是想看她生氣,也好過這般冷淡。
可惜,她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您是不是誤會了。”她一字一句道,“這番話并非以云渺渺的身份對您說的,而是作為天虞山掌門,不可在山門百廢待興之時,與魔族扯上不該有的關系。”
他一怔,錯愕地打量著她:“你——?天虞山掌門?你在逗本尊……”
她面色未改,將泰逢劍擺在了桌上。
他未完的話霎時噎住了。
這一刻,仿佛有一團火燒得他心口發燙,暴躁得想摔東西,可抄起手邊的單瓶,又擔心碎片濺出去又給她添幾處新傷,轉而拿起軟榻上的枕頭,又覺得無趣至極,最后只能輕輕地又把東西擱回去。
她抬了抬手,指向門外,從容而客氣:“請。”
他咬咬牙,看著她靜靜地坐在那,一肚子火都硬生生憋了回去,嘆了口氣:“本尊去給你拿藥,你看不見就不要亂跑,在這等一會兒。”
說罷,他大步跨出了門檻,想了想,又順手帶上了門。
門后的人依舊坐在那,素凈得很,只是從始至終,都沒有朝這邊看過一眼。
------題外話------
來人!把這只三歲拖進來下刀!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