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出來的動靜可不小,掀簾子時激起一陣風,吹動了燈下人鬢邊幾縷碎發。
她回過了頭,疑惑地望著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眉頭皺緊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手里抱著一堆衣袍,連鞋都忘了穿。
“這個時辰,你要出去?”她問。
他有些恍惚,怔忡地搖了搖頭:“我以為——”
以為你又不在了。
她擱下筆,起身走過來,沉著臉,像是要訓斥他的樣子。
他還沒全然從清新過來,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要么把鞋穿上,要么回去躺著。”她道。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往榻邊走去,坐下來將鞋穿好,又走了出來。
云渺渺已經折回了案邊,繼續寫信,長明燈的火光顫了一下,身旁多了一道影子。
她抬起頭,猶疑地望著他。
他就多披了件袍子,瞧著甚是單薄,居然坐了下來。
她盯了他許久,手中的筆也一直頓在半空。
“本尊不想走。”萬萬沒想到,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云渺渺一怔,似是困惑于他怎么還記著這事兒。
沉默了片刻之后,撩起袖子,蘸了蘸墨,落筆之前停了停,忽然道:“你可以住對面,不能再睡我屋里。”
重黎沒料到她會突然改口,倒是愣在了那。
“你怎么……”
“不想住就算了。”她打斷了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一噎,清了清嗓子,慢慢站了起來:“那本尊……”
去對面吧。
他也有些累了,與其繼續跟她杠著,不如各自退讓一步。
她忽然抬起眼:“你去哪?”
他指了指對面那屋。
她頓了頓,道:“屋子還沒收拾過,明日再搬過去。”
重黎覺得自己腦子有些拐不過彎兒:“可你不是說……”
“今晚你去里頭睡,我還有正事要辦。”說罷,她又埋頭于那些信件,沉思起來。
過了好久,她再抬頭,他居然還在。
像是一截木頭,僵在了那。
“這么看著我做甚?”她狐疑道。
他陡然回神,在她對面坐下,難得如此心平氣和:“你繼續。”
她低下頭,打算顧自落筆,可才寫了幾個字,就寫不下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這樣盯著我,我怎么寫?”
“你寫你的,當本尊不在。”
“……”要是能當一個大活人不在,她這幾日還煩什么?
“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她忍著煩躁問他。
“沒有。”
“那你看什么?”
“不知道。”
“……”
“就想看一會兒。”他皺著眉,也頗為困惑。
說不出為何,就想這么靜靜看著,不說話也無妨。
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
“時辰不早了,你可以先去歇著。”云渺渺著實不習慣有人坐在對面直勾勾地盯著她,沒法專注地給人回信。
“本尊剛睡醒。”他道。
“那就去躺著,找本書消遣。”
“不想看書。”
“……”若不是映華宮的筆桿子結實,差點被她掐斷。
“隨你。”她懶得再爭下去,凝神靜心,專注做自己手頭的事。
之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這祖宗似乎對給她添亂樂此不疲,但今日尤為反常,四下靜得她都覺得離奇,他突然這么老實,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無人打擾自是最好,她可以專心看這些信。
天虞山近日發生的大小諸事,孟逢君和步清風也會整理一番,一并送到她這,她已經看了好幾個時辰了。
如她所料,除了襲擊天虞山的那些,還有一群妖獸涌入了人間。
各派先后都收到了來自凡間的請愿,還有余力應對的已經派人下了山,天虞山眼下尚且自顧不暇,若要伸以援手,可能還要再等些時日,還需緩一緩……
便是再緊急,她也不能逼著一群身負重傷的弟子去迎戰,何況比起身上的傷,心傷更難愈。
生死的分量,比想象中還要重。
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剝下了河清海晏的安逸皮囊,褪去了只會高呼仁義的冠冕堂皇,真真切切地背負著人命,她不確信那些弟子可還有勇氣拿起劍。
那些妖獸的底細她還沒查清,貿然下山,只會徒添損傷。
如今的天虞山,再經不起任何冒險了……
不知不覺入了神,也漸漸真的忘了還有個人坐在對面。
因陸君陳的事,給蘇門山的回信她幾乎是斟字酌句,陸君陳當初是代其師日月道人,與師叔聞月一同前來相助,來時全須全尾,如今卻生死不明,不僅于蘇門山,天虞山這邊也很難交代。
且他會被擄走,據說是為了奪回朱雀上神的尸身。
朱雀……
她想到那具尸身就莫名一陣煩躁,明明應當算是她的師祖,也曾是令天下敬畏的上神,明明一直想將其奪回,可再得知終于如愿時,她卻并不覺得如何欣喜。
她去了上清閣頂層數回,長瀲在那具尸身上落了護持,她不能隨意靠近,遠遠看著,只覺得心頭堵得慌。
天之四靈,注定了要為蒼生挫骨揚灰的存在,是不得已,還是心中夙愿?
她不知,也無從得知了。
僅僅感到一陣莫名的難受。
她對長生之血并無興趣,比起找到這個不知所謂的“上古秘寶”,她更想早日找到陸君陳的下落。
寫完最后一封信,又看了一會兒山下的瑣事,不覺已是深夜。
她這幾日都不曾早睡過,慢慢也就習慣了,可回過神來,突然想起這屋里如今不止她一個,猛然抬眼,卻見之前說要留在這看著她的魔尊大人這會兒已經趴在了案頭上,枕著胳膊,腦袋歪靠著臂彎,流墨般的長發順著桌沿滑下,被長明燈籠上一層溫潤的淺光。
她無語地搖了搖頭。
還說不想去歇著呢,這不睡得挺香?
她掃了他一眼,瞧見他一身單薄的中衣,肩上的袍子也沒有好好穿,堪堪披著,睡夢里稍稍一動,便從肩上滑下去了。
她立即傾身過去,隔著矮案眼疾手快一把撈了回來,輕輕松了口氣。
重黎睡得很安穩,陰影遮住了半張臉,她此時低下頭,恰好能瞧見他的側顏,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合上眼,睫毛比姑娘家還長,在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忽地有種歲月柔長的安靜。
她不由得呼吸一滯,抓著外袍的手也收緊了,有些挪不開眼。
想起他方才莫名其妙的話,她居然覺得有那么幾分道理了。
只是想看著。
不說話也成。
她從未覺得,僅僅是這樣看著一個人,心頭便像是有什么東西漸漸化開了,漫過四肢百骸,掀起一陣窩心的暖。
她嘆了口氣,輕輕地將袍子蓋回了他身上,點了一只爐子,擱在案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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