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渾身的血像是倏忽間被凍住了,如墜冰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長瀲渾然未覺,居然真的跟著她往前走。
目光淺淡,走得也很慢,連前頭的石子都沒留意到似的,還被絆到了。
魂魄趔趄了一下,似有些茫然,卻依舊緊握著山魅的手。
他猶豫了半響,開口時聲音有些沙。骸鞍㈧海覀円ツ模俊
這一句,令樹后的人如遭雷殛,仿佛利劍穿心,帶著倒鉤的刺攫住了骨頭,絞著血肉往外扯,痛得無以復加。
她捂住了嘴,眼眶泛了紅。
他在喊她嗎?
他是在這等她嗎……
他還肯……見她嗎?
她望見他抬起手,似是摸索著什么,有些急切,而后那山魅便握住了他另一只手,猙獰的半邊臉也露出了溫柔的笑,咧開嘴,血肉模糊的皮肉便順著臉頰往下掉,教人不忍直視。
霓旌從錐心的痛楚中回過神,仔細看著他的眼睛。
那樣一張臉就在他面前飄著,他居然還是平靜地喊出她的名字,就好像……除了她的聲音,他其實看不到任何東西。
她錯愕地瞧著他的魂魄,值得慶幸的是,這魂魄已經凝聚得差不多了,但細看之下,居然還少了一魂,他看不見,多半也是因為這個。
那山魅還拉著他往前走,漸漸靠近了崖邊,他們腳下,便是九天懸瀑,再往前走一步便會墜入深淵。
她登時慌了神,無暇細想,拔劍沖了上去。
靈劍陽氣極重,那山魅只來得及擋一下,便被灼得魂飛魄散!
無數星火炸裂開來,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他從懸崖邊拉回。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渾身都微微地發著抖,直到掌心的手回握住她,那只手很涼,布滿了征戰的創傷,無法愈合,血跡斑斑,卻讓她想起了那個雪夜,他抱住她的時候。
“阿旌?”
他的嘴唇也是蒼白的,皴裂的,面上的血污發著黑。
“怎么不說話?”
他看不見,也沒有發覺面前的人已經換成了她,依舊還想著方才問他的話。
“我們去哪?”
他的聲音是啞的,比任何時候都要無奈,一雙好看的眼睛卻沒了神韻,呆呆地望著虛空,連她在哪都不知道。
霓旌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仿佛有一把利劍要誅了她的心,尖銳地痛。
她緊緊握著那雙冰涼的手,哭得喘不上氣。
他嘆息著,伸出手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了她的臉,粗糲的指尖輕輕替她擦去眼淚。
“是為師回來得晚了,你剛入門,不該將你一人留下,你是不是餓了?師父給你煮面可好?”
她渾身一震,旋即明白了他到底在說什么。
他被拖入這六界縫隙,不僅失去了法力,眼睛,連記憶都是混亂的。
她總覺得他記性不好,卻沒想到他居然還記得那么久遠的事。
那還是她剛拜入他門下的時候,不僅是鹿城,人間各處妖魔作亂,天災人禍,鬧了好些年才平息下去。
天虞山收到的請愿書,最多的時候堆了三大桌。
他作為掌門,時常要帶著弟子下山降妖,她入門第二日,他就不見蹤影了,她獨自在映華宮等了大半個月,才等到他回來。
她那會兒年紀尚小,不能獨自御劍離開主峰,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回來時,她又慌又怕,委屈得沖他發了脾氣。
他那日也幫她擦了眼淚,然后問她要不要吃面。
他只會煮面,其他的都會炸鍋,即便如此,煮面的手藝其實也不大拿得出手,有時忘了放鹽,有時火燒得太旺,將面都煮糊了。
覺得味道不大好的時候,他最擅長的便是舀一勺辣子。
她沒來映華宮的時候,他有時興致好了,也會給自己煮頓飯,味道都一言難盡,但他喜辣,這樣吃也能湊合。
那會兒她覺得那面真的辣極了,也不好吃,為了多活幾年,才學了做飯。
他還記得那日的事,還當她是不諳世事的小丫頭,他回來得遲了,便要哄哄她。
他居然哄過她。
她一點都想不起了……
腦子里被恨意和絕望凍住的回憶如春歸破冰,一點點裂了開來,終于碎了,化成了一汪碧波,淹沒了她,幾乎要讓她溺死在其中。
他頓了頓,忽然改了口:“罷了,我做的飯不好吃,你之前說想吃糖葫蘆,為師去一趟人間……”
說著,他便要收回手,真的打算去給她買什么糖葫蘆。
糖葫蘆……
糖葫蘆。
是啊,她最愛吃了。
他一直都記得,他沒有忘。
是她不好,是她忘了,她居然把他對她的好都忘了!……
似是被這撕心的痛哽住了喉,連抽噎都顫抖不止,她抓著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深淵中最后的蛛絲,跪下來,卑微到塵埃里,抱著他沾滿鮮血的腰,終于失聲痛哭出來。
她不敢看他,不配碰他,她怎么有臉罵他是個傻子……
她才是傻子,他那么好,可她把他的心都傷透了!
“師父……”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喚出這一聲的,怎么發出這樣斷斷續續的聲音,她只知道不能放開他,這輩子都不能放開他……
“對不起……”
她哭得幾欲斷氣,給他磕頭,給他道歉,一下一下,若是肉身,都要磕出血來。
“是我不好,是我來晚了,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這些年都是我對不住你,我沒資格恨你,同你生氣,你要怎么責罰都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師父……師父……我來接你回家了,我求你跟我回家吧……我求你……”
長瀲愣住了,他看不見,也不知她如今哭成什么樣,又為何要這么難過,蹙著眉問:“怎么了?不想要糖葫蘆了?”
她搖著頭,抓住他的手,他的指尖是透明的,整只手都像是隨時會碎掉的瓷器,她不愿松手,也不敢用力。
怕沒有抓住,他就散了。
更怕一不小心,他就碎了。
她只能小心翼翼,竭盡所能地把他留住,用燈火照亮他,護著他,回家的路很長,她愿用她的命,帶他走完。
那只冰涼的手輕輕地落在她發上,他在笑,蒼白的面容似是想要為她擠出一抹溫柔。
那一瞬,她半生的顛沛流離,做過的無數惡行,好像都被一陣清風拂去。
還是白紙一般的少年,滿心歡喜,滿眼一人,跑過草木青蔥的山野,開滿玲瓏的花海,意氣風發,比天光更耀眼。
他說,別哭了。
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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