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舊燈籠在風(fēng)中飄飄搖搖,耳邊偶爾傳來屋中弟子的私語和孟逢君的中氣十足的催促,寂夜之中,居然添了幾分熱鬧,教人忽然想起,眼下還是本應(yīng)熱熱鬧鬧的正月里。
只可惜,深山之中,稱得上“熱鬧”的,只有呼嘯的山風(fēng)罷了。
她抱著包袱走出了屋子,院中白梅在一片昏黑中開得正盛,像是漆夜中的一束天光,干凈明亮。
而后,她望見了籬門邊一道小小身影。
他似乎在那兒坐了很久,呆呆地望著山下的一片昏黑的北若城,那兒已經(jīng)沒有人點起燈火等著誰回去了,只剩一片詭譎的妖邪之氣和數(shù)不清的化妖的百姓。
云渺渺停在他身邊,他有所察覺,望見她,不由一怔。
“師父……”
夾雜著一絲嗚咽的聲音,聽來說不出的委屈。
她抱著包袱一同坐下,并未逼著他說什么,只嘆息著開口道:“那座宅子,是你家?為師聽蓮姨說,那宅子里,住著一位姑娘,你見過嗎?”
司湛踟躕片刻,抿著唇點了點頭:“……蓮姨說的,應(yīng)是我娘親了。”
云渺渺揉了揉他的頭:“想你娘嗎?”
出乎意料地,他搖了搖頭:“不想。”
“為何?她沒來找你,你不難過嗎?”她僅僅愣了一瞬。
司湛若有所思地望著天邊的幾許星辰,撇了撇嘴:“她不喜歡我的,從來都讓我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走近些都不行,好像我身上長了刺兒似的,平日里也不常跟我說話,只有我做錯事的時候,她才會罵我一頓,有時還罰我不許吃飯,只有盈姑姑給我送吃的,陪我玩……”
他說出這番話時,眉頭一直皺得緊緊的,滿心滿眼的怨懟都從字里行間溢出來了。
“她壓根不想生下我,這是她親口說的,離開北若城的時候,她說她不會跟我一起走,我便猜到了,她想丟下我都來不及,是不會追上來的。”
云渺渺愣了愣:“你娘是被關(guān)在那里的?”
司湛撅起了嘴:“我不知道,可能吧……她有一回想出門,被盈姑姑攔下來了,好像還吵了一架。”
他之所以清楚地記得,是因為那日是她的生辰,他躲在柱子后,本想將折來的花送與她,卻被她的眼神嚇得動彈不得。
那樣美的一雙眼,像帶著刀子,滿是怨憤地瞪著他,好像他是什么惡心的東西。
他摔倒的時候,她也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讓他自己爬起來,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生怕他不知道她有多討厭他似的。
“師父,我不喜歡那個地方。”他難過地咕噥著,“我也不喜歡我娘親,要是能換個娘親就好了……”
說完這話后,他便靜靜地垂著眸,似是早就失望透頂了。
沉默良久,他轉(zhuǎn)過頭看向她,好奇地問:“師父有娘親么?”
云渺渺僵了僵:“我……從前有一位。”
她頓了頓,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很久以前,便不在了。”
“師父的娘親疼愛師父么?”他追問道。
這話似是將她問住了,她低頭看了眼懷中沉甸甸的包袱,收緊了臂彎,忽地一笑。
“她啊……生了副好皮相,可性子倔,打我的時候也狠,為師小時候總是闖禍,每回都是她親自罰,有一年,罰得我險些凍死在雪地里。”
聞言,司湛皺起了眉:“師父的娘親……也不喜歡師父啊。”
她戛然一頓,靜靜地望著他,眼底分明帶著笑意,既溫柔又傷感。
“不,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視我如命,愿為我剖心赴死的人。”
……
小孩子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夜深了便會犯困,她將司湛送去了蓮娘屋里后,便回了耳房。
屋子狹窄得很,只點一盞油燈便能照得透亮,四壁掛著風(fēng)干的辣椒,栗子,還有些山中菌菇,還有鐮刀和鋤子,簡陋,卻也平凡得讓人覺得安心。
重黎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燈下,看著眼前的嫁衣發(fā)呆,總是十分謹(jǐn)慎的人,今日居然連他走到身后了還沒察覺到。
他本想直接喝一聲,卻望見她專注的眼神,好似面前的嫁衣是什么稀世的寶物,值得她如此仔細(xì)地端看。
這會兒嚇人,的確有些缺德,他猶豫片刻,輕手輕腳地退到屋外,叩了叩門。
待她回過頭來看見了他,才若無其事道:“本尊見這屋亮著燈,來瞧瞧是誰。”
他走了過來,看了眼桌上的霞帔,對于凡間俗物而言,做得的確不錯。
“你幾時買了這件衣裳?”他前幾日買那頂鳳冠時,也在喜鋪中瞧見幾件相似的衣裳,都是這么紅艷艷的,想想孟逢君說的話,大概也能猜得出這件衣裳是做什么用的。
正因如此,他瞧著這衣裳的時候,不免有幾分忐忑。
她買嫁人的衣裳做甚?這是打算嫁給誰?他……他怎么不知道?
這么一想,他默默攥緊了拳頭。
話是這么說,但她要是真給他說出個男人的名字來,看他不把那狗東西腦袋擰下來!
云渺渺自是不曉得他這會兒腦子里正盤算著把那個壓根不存在的“野男人”掐頭去尾下鍋烹炸的念頭,平靜地望著桌上的霞帔,嘆了口氣。
“這是我娘給我做的。”她撫過衣領(lǐng)處細(xì)密的針腳,一枚一枚串上去的珍珠和白玉,成雙的鴛鴦,用了九色絲線,精致秀氣的雙面繡法,不知要熬多少日夜才能繡得這般漂亮。
她說不出為何,竟有些難過,拍了拍身邊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重黎猶豫片刻,有些局促地撩袍坐在了她邊上。
“你娘……怎么有心思給你做這個?”
“她十年前就做好了,我覺得用不上,就沒帶去天虞山,沒想到蓮姨一直留著。”她細(xì)致地?fù)崞搅诵渥由弦惶庱薨櫋?br />
“十年前?那你豈不還是個丫頭片子?”他狐疑道,“你娘這么著急把你嫁出去?”
云渺渺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眸光忽然又暗了幾分:“她不是著急把我嫁出去。”
她嘆了口氣,“她只是曉得自己已經(jīng)看不到我長大了,想給我多留些東西……”
蓮娘說,那段時日,許是覺得自己活不久了,晴茹就像魔怔了似的,不知疲倦地連夜給她做衣裳,從豆蔻年華,到出嫁的霞帔,做好了,就疊得整整齊齊,每日都要看上一會兒。
像是能從透過那疊衣裳,看到她長大成人,風(fēng)光大嫁。
看到她再也不能看到的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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