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默了默,道:“……就是那個給了你簪子的娘?”
他想起那支兩度碎掉的梅簪,上回他可粘了半宿。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好想還沒同您說過這回事,您也瞧見云家的爛攤子了,我不打算認(rèn)云霆的緣由,不是因為我還記恨他們,那日說的也并非盡是氣話,我的確死過兩回,與他們再無血緣。”
“司幽明明是陰司之主,不知為何不愿讓我輪回,兩次幫我借尸還魂,才有了今日的我,我算是奪了這副身子原主的舍,十七年前這孩子因身子孱弱,死在了冬夜里,而我,是取而代之,真要說的話,這衣裳也不是做給我的,我占了個便宜。”
重黎聽得將信將疑,但她的樣子不像是在信口胡謅,這會兒也沒必要同他扯謊。
他本以為她是歷經(jīng)數(shù)次輪回才到今日,卻不成想用的是借尸還魂的手段。
這法子其實(shí)比輪回轉(zhuǎn)生還要麻煩,那位地府主君倒是樂得折騰。
“所以你這輩子……其實(shí)不叫云渺渺?”
她若有所思地托著腮,卻還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眼前的嫁衣,忽地一笑。
“一個名兒罷了,順口便這么叫了,這身子的原主出生在煙花之地,當(dāng)個男孩子養(yǎng)大就不錯了,沒有姓氏,就喚作阿九。”
那會兒活得越是不起眼,她越能平安長大,這也是后來她才領(lǐng)悟到的。
“阿九是一位青樓女子冒死生下來的,要保住這孩子的性命和清白,那女子就不能輕易與孩子相認(rèn),在離開那座囚籠之前,甚至不敢表露出原本的善意和一絲的心疼,我不知這是怎樣一種感受,也想象不出來……”
“她教我詩詞禮義,手把手地教,我起初學(xué)不好,總要挨揍,她罵過我,也打過我,一點(diǎn)小錯都不準(zhǔn)我犯,我那會兒其實(shí)可討厭她了……”
她笑著笑著,便有些笑不出來了,望著眼前美得不像話的嫁衣無奈地嘆息。
“你說,怎么會有她那樣的女子呢?她可以拋棄我,隨便將我丟到哪里,憑她的姿容,完全可以另謀出路,過得衣食無憂,怎么可能被欺負(fù)成那樣……”
“我看著她被欺負(fù),從最高處跌下來,誰都可以打罵,最難的時候都不曾見她服一句軟,吃盡了苦頭,我同情過她,那時我都不知道她是我的誰,我只是覺得她有些可憐……”
“您能想象到么,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誰都沒來救她的時候,她居然只是惦記著我今后每一年,要穿什么樣的新衣裳……”
她忽然就覺得手里的嫁衣重如千斤,她快要托不起,承不住這樣的情意。
“我從來……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的傻子,我明明都不是她的阿九,她卻肯把她的心捧給我,便是我恨她,我不要她的東西,甚至連話都不愿好好同她說,只記得她的不好,她還……還給我做嫁衣……”
這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嫁衣,一針一線,仿佛都能輕易勾起那些歲歲年年。
晴茹對她的好,居然都只能從蓮娘口中道出。
這見嫁衣,選的是端莊的正紅緞料,晴茹做這件衣裳的時候,就沒打算過讓她委屈自個兒。
她的阿九若要嫁人,便要八抬大轎,明媒正娶。
她仿佛將她的驕傲也都縫進(jìn)了這件嫁衣里。
“這衣裳真好看……”她笑著說,“她做的每一件衣裳都好看,若是她還活著,那些衣裳應(yīng)當(dāng)會在每一年的生辰,逐一拿給我吧。”
如此匆忙地托付,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接住這顆心。
重黎很少聽她說這么多話,她平日里都是能同他少說一句,便少說一句的,一時有些惴惴。
“……今日河邊那座墳,是她的?”
云渺渺點(diǎn)點(diǎn)頭。
他頓了頓,看著這件明紅的嫁衣,忽然脫口而出:“你要不要試試?”
她一愣:“這是嫁衣,不能隨便穿的。”
重黎說完便有些后悔,他自然曉得這是件什么衣裳,只是嘴動得比腦子快了一步,說得不好聽些,方才那句話,他自己都覺得輕浮得像一流氓坯子。
就只是覺得她若穿上……應(yīng)當(dāng)還挺順眼的。
他在崇吾宮見她穿過一回霓旌的衣裳,那紅色比他想象中要襯她。
“本尊就隨口一說,不想試就算了……”
她將包袱合上,也的確沒打算如此草率地將這件衣裳穿上,轉(zhuǎn)而將其收到了乾坤袋中。
重黎不露聲色地瞄了一眼,心頭忽地一陣遺憾。
“本尊瞧那墳有些年月了,里頭的尸體估摸著都成了白骨,真混在那群妖尸中,可沒那么容易找到了。”
妖尸都是被強(qiáng)留神魂,在人間游蕩,哪有什么神識,去想生前種種牽絆情長,沉入其中,可能到魂飛魄散,都辨不出來。
“我曉得。”云渺渺垂下了眸,神色有些凝重,“我們是來救整座城的,那些化妖之人,生前有幾個是伶仃一人,了無牽絆?誰都有不舍,人生來便容易陷入優(yōu)柔寡斷,但也總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真的找不到……也沒法子。”
不知是不是聽錯了,似有一聲嘆息。
重黎靜靜地盯了她半響,忽然冒出一句:“總覺得,你愈發(fā)像個人了。”
她蹙起了眉:“這是什么話?難不成我從前就不像個人了?”
怎么聽著像罵人呢?
他歪了歪腦袋,似在思量著什么,良久,又沒頭沒尾地問她:“既然那些衣裳是打算每年給你一件的,你倒是說說,你生辰是幾時?身為本尊的人,不能太寒酸,趕明兒本尊給你弄個好東西。”
說得豪橫,云渺渺卻聽出一股子人傻錢多的意味:“我這輩子的生辰?”
他一臉莫名:“不然呢?”
仔細(xì)想來,他好像從來沒聽說過她的生辰,從前她還是上神時,就沒聽說過這檔子事兒,古神都是活了千年萬載的,誰都沒在意這回事。
她抿了抿唇,似是有些為難。
“怎么,不信本尊的話?”
“那倒不是……”她移開了視線,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您曉得阿九這名字怎么取的么?”
他茫然的皺了皺眉:“怎么取的?”
“晴姑娘是正月初九誕下孩子的,故而取了個九字……”
聞言,重黎嘴角一抽,剛想笑這名字取得太隨意,卻忽然想到什么,掰著手指算了算,頓時變了臉色,錯愕地瞪著她。
“今日是正月十一。”
“嗯。”她看著他,眨了下眼,“已經(jīng)過了。”
重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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