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渺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無聲地嘆了口氣,起身退開半步,示意重黎也離這個千瘡百孔的女子遠一些。
妖氣隨著血藤的消失而逐漸飄散,正月里第一縷春風,吹動了枝頭第一朵粉白的桃花。
混亂的思緒穿過無數逝去的光陰,被洗盡了經年累月的塵埃與怨懟,終回到了初見的地方。
她也曾是個心如明鏡,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舉著阿爹買的紙鳶,歡歡喜喜地跑過蘇府綿長的游廊,庭院里開滿了如雪的白夢香。
碧瓦青磚上,掛著昨夜返潮的雨露,還有燕子三兩,銜泥筑巢。
窗下坐著她的阿娘,年幼的慕安坐在阿娘懷里,還沒長齊牙口,便急不可耐地啃著手里的糕點,瞧見她跑來,便咯咯地笑,奶聲奶氣地喚著“阿姐”。
她輕盈地轉著圈兒,歡歡喜喜往前跑。
春去冬來,寒暑更迭,沒有家破人亡的悲慘,也沒有顛沛流離的苦楚,從孩提之年,到云英待嫁。
而后有一日,媒婆上門來,給她說了門親事,她隔著薄薄的紗簾,偷看到了未來的夫君。
衣冠楚楚,一表人才,他一眼便瞧見了她躲在后頭,還沖她眨了眨眼,驚得她羞紅了臉。
后來再遇,西子橋頭,他說,他叫楚旻晗,是楚家的二公子,書香門第,蘇小姐多指教。
往后,沒有朝堂奪嫡的爾虞我詐,亦沒有家仇國法的為難,他們成親,拜堂,生兒育女,兒孫滿堂。
她的一生,平安順遂,沒有驚心動魄,只有細水長流。
花甲之年,纏綿病榻,蒼老的夫君守在身旁,兒孫們哭哭啼啼地跪了一地,只有他還在對她笑。
他說,小錦兒,你且在奈河橋上等一等,等我來找你。
她很歡喜,逐漸模糊的視線里,又望見了當年的紙鳶。
它飛到了天上,隨風展翅,自由自在。
她想要抓住它,于是伸出了僅剩的右手,在空中緊緊地攥住了那條,其實并不存在的長線,面目全非的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阿爹,阿娘,慕安,我回家了……”
……
望著瓦礫中那攤血水,云渺渺沉默了良久。
重黎看了她一眼:“就這樣?沒什么想說的?”
面對一個屠殺了全城的女子,她居然這般平靜?
她嘆息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罷了。走吧,先料理那些妖尸。”
她轉身才邁出一步,便打了個趔趄,被他眼明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還有別的傷?”
她搖了搖頭,無奈地笑:“只是剛從幻術中醒來,還有些不適應。”
他皺起了眉,忽然問:“你之前如何知曉院子里出了事,趕來的時機都恰好?”
之前霧氣那么重,無論是聽還是看,都不太可能,他尋她的時候也在思考此事,能想到的,便只有進去之前,她往他身上動的“手腳”了。
“你之前給本尊用了什么法術?”
她嘆了口氣,這個法術是用來做什么的,她并沒有告訴他的打算,師父當初教她時,其實也只是讓她多學一點東西,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可隨意動用。
說得直白些,這法術跟風箏線似的,只不過他受傷,她也能感覺到同樣的疼罷了,但反之,他是感覺不到任何不適的。
不能防患于未然,只能留個“心眼兒”了。
她清了清嗓子,含糊其辭:“宅中都是濃霧,以防萬一,在您身上加了個小護持。”
聞言,重黎不以為意地嗤了一聲:“多事,本尊還用得著你的庇護?”
她默然一笑,不置可否。
環顧四周,沒了蘇綿錦的幻術,三進的宅院都恢復了原樣。
森然可怖,處處彌漫著沉沉死氣。
她在幻境中過了半年,但現實中卻連一個時辰都沒有,外頭的打斗聲一直未停,二人立即沖出宅門。
蘇綿錦雖死灰飛煙滅,外頭的妖尸居然還在,且勢頭絲毫未減。
孟逢君率眾弟子奮勇抵抗,奈何被包圍其中,節節敗退。
鏡鸞望見他二人出來,眸中一喜:“主上!”
她飛身到門前,欲查探她的傷勢,卻被她攔了下來。
這會兒的確不是寒暄的時候,專心應敵最為要緊。
“云渺渺!宅中妖物呢?”孟逢君高聲詢問。
她頓了頓,答復道:“妖物已除。”
“那這些鬼東西怎么還能動彈!”孟逢君累得氣喘吁吁,一腳蹬開眼前撲上來的妖尸,倍感焦躁。
云渺渺飛身而去,到她身后擋下了偷襲的妖尸,神色凝重:“宅中血藤嗜血是為咒殺楚家的人,操縱尸體化妖者另有其人,如此龐大的煉尸之術,施法之人不可能從千里之外布局,人定然在北若城附近,得把人找出來,方能破了這邪術。”
孟逢君氣得牙癢:“說得容易,這么多妖尸,你可有頭緒?”
她點了點頭:“笛聲。”
“笛聲?”孟逢君懷疑她是不是瘋了,“這都是座死城了,哪來的笛聲?”
“正因無人有閑情吹笛,所以才要仔細聽!”她鄭重道。
孟逢君心頭一顫,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回身下令:“所有人,誰聽到笛聲知會一聲!”
鏡鸞皺了皺眉:“主上的意思是……”
她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朝重黎看了一眼:“數月之前,酆都冰山地獄崩裂,整座嶓冢山險些崩毀,這之前,我也曾聽到過一陣古怪的笛聲,雖無實證,但多半與崔府君脫不了干系。”
“笛聲的調子主上可還記得?”鏡鸞問。
她搖了搖頭:“那不像是完整的曲調,更像是短促的指令,更為古怪的是那笛音,較之尋常玉笛竹笛低啞許多,不細聽,很容易誤以為是錯覺。”
聞言,鏡鸞也陷入了困惑。
世間諸多笛子,有玉雕的,竹刻的,銅鑄的,但笛聲多嘹亮清揚,較為低沉的反倒是蕭。
可主上卻篤定,就是笛聲,想必錯不了。
如此一來,難道是什么法器?
沉思之際,妖尸源源不斷地撲上來,云渺渺一面護著司湛,一面應戰,難免有些吃力。
就在此時,從旁突然沖出一具白骨,不知是魯莽還是沒有心智后橫沖直撞,居然將她面前三具妖尸砸了出去,跌在一處,小腿骨又斷了一截,搖搖晃晃爬不起來。
云渺渺不由吃了一驚,錯愕地望著那白骨。
雖說城里化妖的骨頭都差不多,但莫名覺得這一具就是之前在靈障外突然“發瘋”的那個。
這回又是這樣?……
心智喪失后,連敵我都分不清了嗎?
未及細想,身后忽然傳來一弟子的喊聲。
他指著東邊,高聲喊她:“掌門!真的有笛聲!好像,好像就是從那邊傳來的!”
聞言,不染和無愧一齊落下,掀翻了一群張牙舞爪的妖尸,為他們辟出了一條路。
云渺渺大喝一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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