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看著她直打哆嗦的單薄模樣,咬咬牙,將被褥撈了過來,先給她裹了個嚴實。
“在這等著,一步都不許離開。”
說罷,他便快步出了門,掀起一陣寒風,讓她的意識稍稍清醒了些,捂著嘴吃力地咳出聲。
重黎回來時,拿了碗和勺子,還有一些藥,將對門的排骨湯一并端來了,將東西放下,回頭竟瞧見云渺渺已經挨著床欄睡著了。
被褥耷拉在肩上,滑掉了半邊,另外半邊還曉得抓著。
眉頭緊皺,唇也抿得發白,額上薄汗涔涔,瞧著疲倦又憔悴。
似乎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想起她這幾日都是怎么沒日沒夜地過來的。
他本想呵斥一聲,可看著看著,又覺得喊得大聲了,多半得把人嚇得從榻上滾下來。
就這不中用的胳膊腿兒,回頭再給添幾處傷可真沒法看了。
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么會蹲下來,輕手輕腳地拍了拍她。
“云渺渺,醒醒,先別睡。”
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用這么輕的聲音說話是什么時候了。
她身上依舊燙得很,碰一碰臉,都覺得灼手。
到底在水里泡了多久,才能讓自己燒成這副樣子的?說來洗個澡都能睡著,她是這么容易犯迷糊的人嗎?
他困惑之際,見她目光迷離地抬起眼,似是隔著一層朦朦水汽,眼角泛出了胭脂般的紅,病態中透著一抹難得的柔弱,茫然的望著他。
重黎分明聽到了自己腦子里有根弦斷開的聲音,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
要命……
她原來就長這樣嗎?這副模樣要是被別人看見那還了得?
在理智被抹消之前,他急忙起身,去盛了一碗排骨湯端了過來,沉聲道:“先把湯喝了再吃藥,本來就不聰明,回頭燒壞了腦子更麻,本尊不想有個傻子下屬。”
云渺渺神志不清,盯著眼前的熱湯看了許久,才緩緩地接了過來,低頭喝了一口。
她忽地皺了皺眉,重黎不由心生疑惑。
“怎么,自己燉的湯還嫌棄上了?”
她仰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似是欲言又止。
“本尊嘗嘗。”她的手藝,一向沒底,他順勢奪過那碗湯嘗了一口,眉頭微皺,不以為然地看向她,“這不是咸淡正好?”
云渺渺面露鄙夷:“……正好?”
“是啊。”
“……”
若不是親口嘗過,她都不曉得世上還有這般齁咸的排骨湯,下意識思索自己燉湯的時候到底加了幾勺鹽。
再加上擱在小爐上燉得久了,湯汁漸收,還更咸幾分。
她一個病中之人嘗起來都有些受不住,他居然說“咸淡正好”?
這祖宗的口味幾時變得如此之重了?從前不是跟貓舌頭似的,多放點辣就跳起來了么?
她擺了擺手,端起了一旁的溫水,啜了幾口潤潤嗓。
重黎只道她多半是病中無胃口,也沒有勉強往下灌,恰好后廚還剩了些糕點,便讓她就著茶水先墊墊肚子。
云渺渺嗓子疼得厲害,很是不好受,吃了三五塊糕點便放下了。
他轉頭遞來了藥,看著她吃下去才肯罷休。
從她手中接過杯子時,他瞧見了她手上的傷痕,油濺到的,切菜劃傷的,東一道西一道,瞧著甚慘。
他幾乎能想象到她在后廚又做了什么好事。
“想一出是一出,燉什么湯……”話雖如此,他還是取來了藥膏,抓著她的手指抹了一圈。
“不知道。”云渺渺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想煮便煮了。”
他僵了僵,沒有接話,也不曾反駁。
側窗開著,夜里山風蕭蕭,顯得四下愈發寧靜,從窗子望出去,夜空中懸著一道璀璨銀河,天幕高遠,烏云盡散,唯有光華萬千,一捧人間星海,皎皎明月,春去冬來,掬著亙古千秋,榮枯明滅。
明明病得昏沉,卻從未覺得,如此安然。
她抿了抿唇,猝不及防地開口對他說:“抱歉,之前在正殿里,我不是那個意思,話說重了,抱歉……”
重黎倏忽一怔,無措地望向她,失了方寸。
等了許久的一聲“抱歉”,卻并未令他覺得痛快,甚至是錯愕的,覺得自己聽錯了,根本不是從她嘴里說出的話。
“排骨湯本是打算讓你消消氣,您喝了,說不定此事就一筆帶過了。”
她沉默幾許,嘆了口氣。
“如今又覺得這樣不好,還是當面說一聲抱歉吧……”
頓了頓,復又看了他一眼。
“漆吳山來信了,妖獸食尸,以增進法力,雖是歪門邪道,卻不容小覷,以我們目前的狀況,既想護住人,又想保住天虞山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同阿鸞商量,待下回妖獸襲來,若是真擋不住了……便棄了天虞山,去昆侖暫避。這法子有些對不住師門,算我一意孤行吧,尊上本是昆侖弟子吧,覺得如何呢?”
重黎沒料到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幾日她總是心事重重的,似是又回到了最初喜怒不驚的淡然模樣,卻原是這般想的。
昆侖山。
多久沒想起這個地方了。
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曾是昆侖弟子。
“既是掌門,你覺得如何便是如何。”
他并不想提起昆侖,更沒有想過自己還有回去的一日。
將人抱到榻上后,他也順勢躺了下來。
云渺渺怔了怔:“……您不回屋?”
“回。”沒好氣的一聲。
說是這么說,人卻沒有半點動彈的意思。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等處境她也有些習慣了。
只是人一病,腦子便糊涂,容易胡思亂想,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之前阿鸞說,他為了奪回朱雀的神魂,硬闖十八層地獄的事。
正因曉得他心里的人是誰,才更覺得無力。
他關心她,照顧她,數次救她,都是因為她肚子里的魂胎吧。
她和余鳶,都不過是沾了幾分緣,得他看了幾眼罷了,拿什么跟朱雀上神比呢?
自知之明,總比自討沒趣來得好。
她沒有力氣推開他,稍一掙扎,便被圈在了懷里,溫熱的掌悄無聲息地貼在她小腹上,屋中還彌漫著排骨湯的香氣。
她睜著眼撐了一會兒,藥勁兒涌了上來,便有些吃不住了。
心中似是堵了口氣,病中的人總是易喜又易怒,有時連自己到底在同什么慪氣都說不清道不明,索性不管不顧地扎進他胸口,嗅著那好聞的海棠花香,沉沉睡去。
重黎一僵,低下頭看著胸前的腦袋,她身上的熱度都被藥激出來了,恐怕要燒個半宿,抱著的時候才發覺她似乎又瘦下去了,好不容易養出的幾兩肉,功虧一簣,骨頭硌得他不太舒服。
她素來體寒,這會兒倒像個燒熱的爐子,同他說完了抱歉,說完了昆侖,便心無旁騖似的靠了過來,全然不擔心他對她會有什么非分的念頭,安心至極。
作為一個男人,重黎這會兒多少有些郁悶。
胳膊在半空中懸了一會兒,輕輕地落在了她腰上,弓著背,幾乎將她整個人裹在了懷里。
掌中凝冰,敷在她額上,至少能讓她好受些。
“你要有前世一半的法力,我哪有這么多麻煩……”
漆夜中,傳來一聲怨惱的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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