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逢君一怔,陷入遲疑。
然對此人的好奇最終還是略勝一籌,上完藥,她便隨著云渺渺踏入神宮地下。
昆侖本是仙靈棲居的寶地,起初是沒有牢獄的。
但天長日久,終歸會有些一時難以處置之人。
云渺宮底下,便留了一座方圓數丈的石牢。
說是牢房,更近于之前天虞山給弟子思過的靜室。
只是封存五千年后,再度啟用,多少有些陰濕沉悶。
鏡鸞出門前,在這間牢房四周都留了鎮妖的箴咒,能壓抑妖邪的法力,令其難以動彈。
石墻下,坐著一道人影。
身形消瘦,如一張紙片裹在衣衫下,蒼白的面容木訥無神,一條胳膊被鐵鏈鎖著,鐵鏈極短,至多只能讓她跨一步。
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挲聲,她才抬起頭看了過來。
云渺渺提著素色的六面長明燈,在與她相隔五步的位置停了下來,將帶來的點心茶水,輕輕推到了她夠得著的地方。
“若是不想同我說話,便吃些東西吧,你的內丹損毀,被封了法力便與凡人無異,終歸是會餓的。”
看了看腳邊的點心,那雙死水般的眼透出森冷的光,泛出點點寒光。
“陵光神尊這算是在施舍我嗎?就像五千年前,把我帶回昆侖時那樣……”
云渺渺無聲地嘆了口氣。
“你若覺得那是施舍也無妨,但無盡和玄武的謀劃,事關蒼生,希望你能同我說實話……”
話音未落,余鳶便笑出了聲。
“蒼生……又是蒼生?”她的眼神像是看著天下最荒誕的笑話,“你眼里除了蒼生,是不是再容不下別的了?在崇吾宮見到你的時候,我還以為你變了,卻原來只是失去了記憶,偷得半分心軟,說到底,什么都沒變……”
“一個階下囚竟如此不識抬舉!……”孟逢君瞧著她這副要死不活,還不忘惡心人的樣子就煩。
云渺渺作為被冷嘲熱諷的那個,卻并未因此動搖。
“這么耗下去,于你并無好處,重黎為尋你,已經去了極北之地。”
提及重黎,余鳶的神色終于有了些許變化。
“你這時候提他做什么……”她下意識地警惕起來。
“倒也沒有別的。”云渺渺淡淡一笑,“只是提醒你一句,一時半會兒還沒有人知道你在昆侖,你知道山中訓誡,莫說五千年,便是五萬年過去,我立的規矩,也絕不會更改。與無盡為伍,你當真以為自己會有什么好下場嗎?”
句句嚴厲,久違的口吻令余鳶面色又白了幾分。
沉默良久,云渺渺將紙筆丟在了她面前。
今日只是帶著孟逢君來看一眼,心里有個數便好,真要審問,可不是這般景象了。
腳步聲愈發遠了,余鳶垂著眸,啞聲問:“若我不開口,您打算殺了我以儆效尤嗎?”
畢竟身墮魔道,已是仙靈之恥,再不配回到昆侖。
千算萬算,卻沒料到她已經恢復了記憶。
以她的手段,有的是辦法磨滅她的痕跡……
可這個時候,她最怕的居然不是灰飛煙滅。
而是重黎若曉得神尊真的回來了,他會怎么想?他會不顧一切地從極北之地折回嗎?還是漠然地道一聲“知道了”。
她甚至不敢讓他和神尊相見。
光是想想那一幕,她都怕得顫抖不止……
此時,已然踏上石階的云渺渺回頭看了她一眼,平靜地笑了笑。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惡邪之念,起于怨憎。”
“余鳶,你活得愈發像個凡人了。”
……
走出地牢前,身后還傳來鐵鏈沉悶的拖動聲和窣窣的輕笑,教人背脊發涼。
直到關上那扇門,這一切才平息下來。
孟逢君吞咽了一下,不解地望著云渺渺:“……你將她鎖在這,是為了審出無盡和玄武的部署?她是魔族的人還是無盡的人?”
“真要說來,都不算是。”云渺渺唔了一唔,答道。
孟逢君聽得一頭霧水,卻依稀記得方才在那女子身旁,曾見到幾片羽毛,似是妖,卻有瞧不出是何來歷。
那羽毛薄如蟬翼,不似尋常鳥獸那般豐盈。
“她到底是誰?你二人可相熟?”
“且算故人。”云渺渺笑了笑,并未細說。
孟逢君就更摸不著頭腦了:“既是故人,你打算如何處置她?無論如何,她屠戮山中生靈,致使人心惶惶是事實,若真與無盡和玄武有關,決不能就此作罷!”
云渺渺靜靜地聽著她的牢騷,不置可否。
說到最后,孟逢君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了,又覺一絲蹊蹺。
“……不對啊,你將人抓住,為何只帶我一人去看?清風師兄可曉得此人?”
云渺渺搖了搖頭:“此事山中只有我,阿鸞與你三人知曉,師兄尚不知,但遲早會留意到。”
“就因為我每日給你換藥,走得近了,便先一步得知?”
孟逢君擰眉。
“不。”
云渺渺意味深長地笑著,“我本就打算將此事先告知與你,便是你不來云渺宮給我換藥,也是一樣的。”
“為何?”
孟逢君著實不解。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沉默須臾,云渺渺嘆了口氣,平靜地囑托。
“她墮魔,說到底是我的責任,但當真錯了,我也絕不姑息,只是……只是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余鳶便交到你的手里,就算無盡和玄武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逼你,你也不可將她送出去,孟逢君,這件事昆侖上下,我唯一能托付的人就只有你了。”
一字一句,鄭重至極。
孟逢君心頭一咯噔,錯愕之余不由得想起她那日同她說的話,氣得笑出了聲。
“為何是我?因為我心狠手辣?不會同情于你?云渺渺,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她忽然發現,自己從未看懂過眼前的女子。
明明那般瘦弱的小姑娘,就算真是上神轉世,就算從前如何叱咤風雨,戰無不勝她如今不也是個凡人?
沒了法力,沒了修為,甚至連法器都大不如前,她拿什么站在所有人身前?拿什么去戰?
又哪來的勇氣,在這囑托后事似的對她說這些……
她笑中帶怒,云渺渺都一一聽著,受著,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只是那笑,也似秋后的霜雪,仿佛能聽到碎裂的聲音。
“因為你是孟逢君,所以我信。”
她不住地咳嗽,甚至需要扶著闌干才能勉強站穩,可她的答復,卻是篤定的。
孟逢君扶著她去坐下,觸到她的手,只覺得像是碰到了一塊冰,嚇了她一跳。
“你身上怎么這么冷!”她忽然就慌了,趕忙去拿手爐。
虛弱成這樣,她簡直懷疑她要如何繼續審問地牢里那位。
留著那女子,到底是為了困,還是為了保呢?
云渺渺抱著手爐,寒風自窗外灌入,仍不住的發抖,伸出手去,緊緊抓住了孟逢君的衣袖。
“待重黎從極北之地回來,定然還會來昆侖……”
“他還會回來嗎?”孟逢君難以置信。
都被打出去了,魔尊心高氣傲,怎么咽的下這口氣?
“他會……”云渺渺道,“我多半撐不到那時。”
“你胡說什……”
“你且聽我說完。”云渺渺打斷了她的反駁,將顫抖不止的手遞到她面前,“他若來了,若是問起我,無論那時我是躺在棺材里,還是化成了灰燼,你只告訴他,我不想見他,讓他滾得遠遠的,也別告訴他余鳶的去向……”
什么都別說,全當陳年積怨,相看兩相厭,故老死不相往來。
這便是,她此生遺愿。
孟逢君氣到想狠狠罵她幾句,可看著她如今的樣子,幾度欲言又止。
“還有一事……”
幾句低語,孟逢君還未來得及細問,門外忽然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她就見眼前的人立刻挺直了方才還佝僂的背,望了過去。
一弟子立于門外,神色焦急,且行了一禮。
“掌門,孟師叔,出事了!清風師叔今晨帶去的人都折了回來,西海……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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